四点多懿雪下课，官熠早已恭候在体育馆下。懿雪告别两位同学，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笑着凝视他。天空铺着薄薄的棉絮，捧着暖阳，拂袖间是阵阵清爽的风。他坐在高高的脚踏车上，专心地玩手机。她希望时光停滞，这一刻，跟电视剧一样美好，若配上点背景音乐，一定会更浪漫。待他发现她时，斜阳照在她红彤彤的脸颊上，微风吹拂她还没干透的碎发，第一次发觉她这么吸引人，不由自主吹了声口哨，大声问：“美女，赏脸不？”她两手在背后交叉，像高傲的女王一样走下来，坐在车后座，紧紧揽着他的腰，向食堂出发。他提出想去外省旅游，目的地由她来决定。然而，一听说要去外省游玩，懿雪脑子里的第一念头是，如果要玩得痛快，就得在当地过夜。一想到过夜，令人羞涩的理由忙催促她果断拒绝，借口是：“经济危机，连温饱都成了问题，更别说游山玩水了。还是等我小康了再说吧。”他慌忙说：“钱的问题你别操心，你只要撒开性子玩就行了。”她一听来气了，气他把她的推脱当作讹诈的手段：“谁要花你的钱？我还没穷到让男人供养。”他慌了，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男人给女人掏钱，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她微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微微带着醉意嘟着嘴说：“反正就是不行。不行！”他问：“大小姐，到底想怎样？”她眯起双眼得意地笑，说：“嗯，穷游。”他满口答应：“成，你说去哪，小人誓死跟随！”随后，他补充道：“要不把牧梁叫上吧，他一直惭愧没出去溜裴昀。”她摇摇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惧怕，貌似还有些遗憾。也许，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官熠一起出现于他面前，虽然她心里十分清楚，他们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学妹学长，并无多余的暧昧。她喜欢看他拍照的样子，认真得叫人只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不忍打扰。她喜欢他的关怀，在这陌生的城市，他曾温暖了她游子的心灵。她万分感激他，如果大学初没有他的帮助和箴言，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路还要走多少弯路。其实她完全可以抛弃过去心里那些悸动，以学妹的身份也好，作为他兄弟的女友也好，从容面对，岂不讨个舒服？她自知自己和牧梁没有情感戏，可就是无法面对，仿佛两人是因为相遇过晚不幸错过才没走到一起的。她自嘲，觉得自己有幻想症，幼稚地将幻想的情节当真，以为现实就是这样的。她想，也许自己想得太多了，想多了，就忘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害怕，怕自己看着牧梁，一想到过去对他曾有过憧憬，就羞得无地自容。看着他不解，她假意轻松地解释：“钱塘江一日游！这也要组团？”官熠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到前方。无论他怎么说，她就是不肯答应出下沙范围，无奈，只好依她。饭后，两人便依偎着在江边道上散步。树丛里还有许多玉立的曼珠沙华——美得有些绝情、孤傲，她不知道为何如此评价它们，也许是传说影响了她的眼睛吧。

        懿雪说到前不久的事情。她将自行车停放在公交车站里，本想从筱瑶学校回来后取。谁知道回得太晚，心里有些懊恼，犹豫着要不要改天。本想算了，这段路对她而言好像挺长的。可又一想，假如车被人偷了，以后的路可就更长了，遂以一副颓唐的样子走过去。到了那边，看到有一个人刚好在开锁——那车看着挺眼熟的，可她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车。“我靠！”这是她不假思索的第一句话。她的惊呼是自然反应，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像是一个木头人，打量着他所做的一切。他回过头。“这车是你的？”他把锁放在篮子里。她没有理睬，依旧在打量着车，好确认这车是不是自家的——如果真的认错，可就糗大了。若非车篮里的一只快递包装袋，她恐怕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泰然地将车推出去，扬长而去，说不定还加一句“对不起，看错了！”她走过去将包放车篮里，他与她擦肩而过。两人的动作那样默契，掩埋了其间的诡秘。走了几步路，他折回来，对懿雪说：“换把锁，这锁没用！”她愣住，再次被他惊到，你是个贼啊，这是职业道德吗？没有想过和他理论，没有想过报警，没想过骂他，好像他就是帮她开锁的一个人似的。骑车回去，觉得好笑，第一次见到小偷，本以为一副暴戾恣睢的模样，能在人群中一眼被认出。没想到他和正常人长得没两样。

        “这么猖狂！他也只敢偷女人的车，碰到爷们儿，弄死丫的。”官熠说道，不过同意她的做法，女人遇到窃贼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谁知道心虚、害怕、冲动会引出什么恐怖的事情呢？可能她的潜意识里也这么想，趁着事情不坏，小事化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她和男生没少打架，原因就在于对方老欺负她的后桌。再者，男生身体普遍比女生长得慢，她在男生群里算是高的，优势明显。她看着那些宣扬正义的书籍和视频，坚信自己的正义感，坚信自己能够凭这股感觉伸张正义。后来，有一次从物美超市的电梯下来，她看到两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孩被一个美容院的业务员纠缠，琢磨着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过去拉开这俩将要落入虎口的小羊羔。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曾经她和同学被诱骗进去，当时人家说店里搞优惠活动，什么要给她们免费做一次。当时她和同学都不想去，人家很殷勤地劝，似乎很乐意将时间花费在免费服务上。进去之后，来了个戴口罩的女人，声音极其温柔，让她躺倒，为她小心地按摩，还夸她的眼睛很大。这个女人很能聊，渐渐让懿雪放松，过了会儿拿出神秘机器在她脸上滚动几遍，告诉她，她脸上的黑色素沉淀，需要祛除。为了让她相信，这女人拿出镜子让她看，懿雪真的被自己半张黑脸吓得够呛。女人拿出一瓶乳液，说它有起效，可是试试，说完，便拆开了。这时，懿雪已意识到不对劲，说不用了，她想回校了。女人却为难地说：“啊，我已经拆开了，你不用的话要早点说的呀！那现在怎么办呢？”她们一直磨着，谁都不肯让步。最后，懿雪无法，说问下另一个同学。电话拨通，那同学说，她已经刷卡买下乳液。懿雪咬咬牙，算了，进了这家黑店，没被强迫卖淫已经很不错了。她付了一百八十多，买下这瓶不明乳液。也罢，她只能怪自己贪便宜，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至少落不到她头上，她想。

        这回看到他们殷勤的嘴脸，她试想自己可以像个疯子一样冲过去，对受困的女孩说：“在这呢？找你们好久了！”然后硬是拽着她们离开，就像有些电视剧里的戏码一样，自然逼真。可是，真的走到他们面前，表演欲却卡壳，她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拉住她们，编好的台词全都跑得无影踪。她倒是想要演戏啊，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呆呆地看着她们。那骗子愤怒地让懿雪走开，她不理他，不看他，就是不说话，也不让步，光是拉着她们的手臂。她们一脸茫然，她更加茫然，不知所措。最后，那骗子气呼呼地离去。懿雪这才对她们说，小心点，他会给你上套的。女孩们忙点头，感谢她路见不平有颗正义之心。可她事后越想越怕。简直难以想象，这是她做得出来的事！她肯定了自己的正义感，但是，却隐隐觉得心里有个声音提示，下次慎重点。多么真实的声音！她开始设想美容院的骗子团伙整她，也许把她卖到哪个深山老林里，也许把她拐到哪里先奸后杀，也许用传销的洗脑技术逼她骗钱……面对这些残忍或阴暗的手段，她根本无力反击。“这种连警察都没办法取缔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靠你这样拉住一两个人，有什么用？个人力量毕竟太薄弱，万一报复，连哭的地儿都没有。”官熠说。有一回某警察大队队长来学校做讲座，提到超市里这种骗局。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小心点啊同学！不知道中间的难度在哪里，可能是没办法取证吧，可能是存在其他的势力吧，可能是别的，谁知道呢。懿雪说：“过年回去听后边的阿妈和老妈说别人欺负她们的事，我听着只觉得好笑和奇怪。你说，一个村子的人，整得比演戏还戏剧化！她们啊，就是太善良，不会吵架，不会打架。要换我，拼死拼活也要跟人家争个道理，凭什么骂我，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不然我可不罢休。不过我也只是说说，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人来找茬吧。唉，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两时海阔天空，忍三时我是缩头乌龟，忍四时我是打地鼠。人啊，不能太蛮横，也不能太好脾气，人善被人欺，谁都明白的道理。有些人也真是贱，人家好好待你，你非要朝他吐口水甩手，人家发威了，你倒蔫了。对于一些易怒的人，嗯，还是果断保持距离为好，就算他再好，我也不能老折寿不是。人啊，还是略带脾气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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