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弭背着药篓从郊外回城的时候,在城门口就晕倒了。苏弭实在够义气,意识快要涣散前,还记得把药篓往远处一扔,所以顾良姜冒他的名去学堂念书的事情并没有败露。只是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苏家公子病倒了,顾良姜一方面怕事情败露而没能再去学堂念书,另一方面也和顾大夫一起为苏弭治疗。
顾良姜从小不但博览医书,而且跟着顾大夫一起到各家看诊,再加上自己的医学天分,鲜有人知她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重心都一直放在进京求学上了。
在顾氏父女的照料下,苏弭总算略有好转,从昏迷中醒来,只不过一直带着病容。
睢塬的名医都来看了个遍,为苏弭诊治完毕后都摇了摇头。包括顾大夫在内的人都一致认为苏弭本来体弱,再加上可能在书院念书太累,元气大伤,所以时日无多,委婉地劝告苏家人为苏弭准备后事。
在一旁的顾良姜听到这个诊断,只觉得愤然又悲伤:“不可能,苏弭只是经常生病,他体质并不弱,而且他也不会因为念书劳累……”
“念书怎么会不累呢?最是费心劳神了。”在场有大夫质疑这个黄毛丫头。
因为,他根本没有去学堂……顾良姜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跟脚步声一起传来的还有熟悉的话语:“苏弭没有问题吧,夫子和我们这些同窗都很担心他。”
是蒋域辰来苏府探望苏弭了,他正在跟带路的丫鬟打听苏弭。顾良姜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匆匆离开,抄近路去苏弭的房间。
蒋域辰在丫鬟的带领下进屋的时候,看到的是屏风前的顾良姜靠在椅子上看书的样子。她装得一脸病容,但还是坚持学习的举动又一次感动了蒋域辰。
“夫子很担心你,但是又走不开,所以托我来看看你这个得意门生。看你这个样子,病应该好了大半吧。过些天还能收拾行李跟我一起进京赶考吗?要知道错过了这一次,可要在等三年了。”
顾良姜这才想起,近些日子都在苏府照料苏弭,差点忘了自己要进京赶考这一事,不过现在这情形她还走得了吗?
蒋域辰看他没有答话,想了想还是问:“那个帮你采药的书童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正在顾良姜不知如何让回答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原来苏弭是帮你采药而积劳成疾的。”顾大夫刚刚看到了顾良姜的异样,于是就跟她一起来到苏弭房间外。
“你明知道苏弭体弱还要他帮你采药,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自私的女儿?亏你还有一身医术,却一点医者的仁心都没有!”顾大夫一声声指责猛戳顾良姜的心窝。不过两句话,她眼里就蓄满了泪光,委屈地说:“爹爹,我只是想实现我的梦想,我一点也不想当大夫。”
“那你就可以让苏弭积劳成疾吗?”
“苏弭不是体弱,我很了解,他体质不弱,可能只是染上了一种怪病。”
“你在为你自己推脱责任!”
“我没有。”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医者,好好想想治疗的方法。”
“既然是怪病,哪里一时半会就想出法子来了,而且……我要进京赶考。”
顾大夫眼里尽是失望:“等你考完回来,可能苏弭已经……你真的要走?”
顾良姜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屏风后的苏弭缓缓走出来,他一脸的病容,眼睛里却是真挚:“我的病已经没有痊愈的可能了,而良姜却有实现梦想的可能。”
十天后,一处小茶寮前,两匹棕色的马儿停了下来。个子高一点的白衣少年对瘦弱的青衣少年说:“良姜,再过十里路,就到京城了,我们先到这里歇一下脚。”
顾良姜抬眼一望,发现这里是一个小型的集市,路边有些小摊,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所以相比之下,摆着古朴书籍的小摊就尤其的显眼了。
“我们去那边的小摊看看,说不定能买到好书。”她这一路来,脸上都没有什么快乐的情绪。那天在苏府,苏弭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也知道顾良姜不能再拖延进京的时间。于是劝说她赶紧动身去京城。虽然话这样说,但是苏弭却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决定。多年的友情,顾良姜怎么不知道,苏弭的那个眼神其实是希望她能留下来。
在一旁的蒋域辰并不知道这当中的内情,也不知晓他们从小的情谊。他只知道顾良姜从小的梦想是什么。他说:“你想好了啊,不要因为有什么遗憾啊。”
顾良姜静默了一会,还是决定动身去京城,哪怕父亲不理解,哪怕背弃她跟苏弭的友谊。
只是,她在说了这个决定后再也不敢去看父亲和苏弭的眼神,她怕他们眼中的失落会让她失去前行的勇气。
顾良姜边回忆着这些边和蒋域辰来到了书摊前,她发现这些书籍都是一些古老的医术。她随手翻起一本,眼中却闪现出了一种狂喜——她在书中看到了一种怪病,这种怪病和苏弭的症状如出一辙。书中还记载了一种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
“蒋域辰你看!苏弭有救了!”她像是捧着一个绝世珍宝一般捧着这本书,“我要回去为苏弭治疗!”
蒋域辰看到这本书也很高兴,但是却吃了一惊:“你开什么玩笑!三天后就是科举考试了,你现在回去就要错过这次考试了!那你这些天的跋涉都是白费功夫了!”
想想也是,可是顾良姜实在很想迫不及待地回去治疗苏弭,她有些犹豫了。
“考完再回去吧,也不急这两天。”蒋域辰中肯地说。
“……好吧。”顾良姜妥协了,但是却心里总觉得不安。她买下了这本书就跟蒋域辰一起到了那处茶寮歇脚。刚刚坐下就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循声望去,是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那个少年一身粗衣麻布,哭得一脸泪痕。
顾良姜忍不住过去安慰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少年摇了摇摇头,说自己不需要帮助,在他断断续续地哭诉中,顾良姜终于知道他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少年有一个妹妹,妹妹得了病,但是家中贫穷无钱立即医治。等到少年辛苦赚来了看病的钱,却耽误了妹妹治病的良机,妹妹已经病入膏肓,因为医治无效而死。
明明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却让顾良姜留下了眼泪。蒋域辰不知道,可作为一个医生,她何尝不知道治病不能拖延,只是为了实现自己那个所谓的梦想,她故意忽略这一点,想考完试回乡为苏弭治疗。
透过这个哭泣的少年,她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羞愧自责瞬间漫上了她的心头,京城的繁华,哪里比得上挚友的健康甚至是生命。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何为会不收一些病人的诊金。如果这个少年能够遇到她父亲那样的大夫就好了……为什么她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大夫呢?
她转过头对蒋域辰说:“蒋域辰,祝你金榜题名!”她把所有的书籍都给了蒋域辰,只留下那本古医书,“我要回睢塬,一刻也不能耽误!”
蒋域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上马了:“可是考试呢?考试呢?你想要前功尽弃吗?”
这句话飘散在风中,并没有入顾良姜的耳。她背对着她梦寐以求的京城,策马扬鞭朝着睢塬的方向奔去。
谁说,她背弃了自己的初衷。
或许,她只是看清了自己真正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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