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总督衙门外本来空阔无物的大坪,现如今都密密麻麻地跪上了衣衫褴褛的河工。
一排人哭声震天。
人群边站着一排挎刀的总督亲兵。
这是今天杭州府最热的新鲜事,修新安江的河工“造反”啦!
当然也不算造反,一万人里只有一千人多人去了衙门请愿折腾,去的都是那最穷最老最没活路的。
路人纷纷感叹,何必呢?她们要不回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可别因此把命丢了。
骄阳似火,已是晌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当沈锦程听闻消息急匆匆赶到现场时,人潮涌动十分混乱,还有异样的气味迎面扑来。
总督衙门前挤满了穷苦百姓,她们衣衫褴褛,满脸憔悴,有的还带着孩子。
门口的卫兵冷漠地驱赶着这些人,而朱红色大门里衙门里的官员却毫无动静,连一个露面的人都没有。
沈锦程站在远处冷冷观望。
百姓们跪在地上,有的哭喊着,有的呼天抢地。她们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混乱的喧嚣,让人心头一颤。
一个背有些佝偻的女人抱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哭诉着自己的苦衷。另一边,一个老者满脸风霜,双膝跪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官人们行行好,把工钱发了吧。”
卫兵们开始加大驱赶力度,有些河工被硬生生地推搡着,摔倒在地。但这些人并不肯起身,她们紧紧抓着地面,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地下,再也不起来一样。
浙直总督兼巡抚袁焕非得到消息后,从后门绕进了总督衙门。
紧急招来浙江布政使、按察使议事,破天荒地也叫来了杭州府知府张安仁。
大堂前,袁焕非坐主位,其余三人分列而坐。
衙门外吵闹的情景历历在目,大堂内所有人脸色都算不上好看,此刻氛围紧张,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突然,袁焕非开口了,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权威和决断。
“安仁。外边的河工你去安抚。”
“这么闹着也不是一回事。”
张安仁冷冷看向堂上的大人,这还是省里第一次议事带上她,第一次就这种状况,张安仁早知道没安好心。
不想被她甩锅,张安仁冷笑道:“部堂大人,这可不是两句好话能摆平的事。”
“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你若是今日给我批个二十万两,我二话不说立马出门。”
被这么一哽袁焕非不再强硬,
“财政亏空,拿不出这么多钱。已经许诺明年将工钱补给她们。”
见张安仁如此张狂,何由嘴角都要垂到下巴外了,她摆着上峰架子指着张安仁一顿猛批,
“部堂大人让你干点事,你就这样推脱?”
张安仁冷冷转过身,“要去你去!”
何由怒目,“你!”
“这官帽你还想不想要了?”
张安仁冷笑,“我还真不想当了。”
“看不惯你们就赶紧把我送走。”
何由指着张安仁大吼道:“你快出去将这些工人弄走。”
“别嚷嚷!要去你去!”
张安仁谁也不惯着,和何由吵的不可开交。袁焕非调停两人的官司,“好了好了。”
“既然府台不去,那布政使便去吧。这新安江河道之事也是你主持的。正好清楚。”
袁焕非也不愿闹的太僵,她们将张安仁弄到杭州府只是要绊住她,让其碌碌无为。要真弄的人辞官,她们也不好交代。
张安仁现在在皇上那里挂了个名,送了只老虎圣上一高兴,大手一挥就要给张安仁升官。
在顾璘等的谗言下张安仁原本要升到应天府。还好高阁老反应快,好说歹说把张安仁提溜到她们眼皮子底下来了。
只要进了这地面,她就别想做成一点事,就玩去吧。
见这活砸在自己头上,何由一脸菜色。她瞥了眼静坐一旁的董汝昌,心里愤恨不平。
大人为何不让董汝昌去?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那个只会拍马屁的“小师妹”才亲香不成?
钱都一样的分,就她一天到晚尽端这屎盆子!
看见何由的脸色,袁焕非柔声道:“正弘,这些人不识大体。你费心教育一番。”
“不识大体”这四个字,重重落在何由心头。袁焕非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她何由一没背景,二才能嘛,同进士,如夫人。她能坐上这浙江布政使全靠袁大人提拔。
袁焕非这是在点她的身份,何由脸上闪过一丝不忿,但马上消失。
“是,大人。”
何由微微转头看向张安仁,这位同僚比她官小,但背景强硬骨头比她硬上不少。此刻何由微微有些羡慕张安仁。
她不像张安仁这么好命,上边甩来的脏活累活,她推不了一点。
得了指令,何由只能领差带着卫队出了衙门。
堂中三人静坐,袁焕非闭目养神,张安仁战术性喝水,董汝昌沉默静坐。
看着那边冷峻的臭脸,董汝昌嘴角时不时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董汝昌拨弄茶盖,拉起了家常,“张大人,上次吓到你学生,把人弄疼了。”
“我给你道歉。”
屋内两道视线,打到董汝昌脸上。女人波澜不惊,端着茶杯轻啜一口,姿态闲适。
听见这话,张安仁又来了气,原来是她下的黑手,还敢当面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安仁讥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董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另外,我也不会代被伤害的人原谅你。”
听见这番唇枪舌剑,董汝昌轻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沉默之际,卫兵突然来报,
“禀报大人。外边打起来了。”
“还死了人。”
袁焕非拍案而起,“什么!”
……
沈锦程站在远处看着,
成群的工人跪在地上,官兵们怎么赶也赶不走。自从那位穿红衣服的官员出来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穿红衣服的官员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工人们,眼中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她悠然地扫视着四周,然后突然抬起头,高声喝道:“你们这帮刁民!再不散去,卫兵手上的刀剑可不留情了!”
说着,她挥手示意卫兵们赶走工人们。
见到官员出来人群鼎沸,河工齐齐磕头,哀求声不绝于耳,
“青天大官人,求求你把工钱发我们吧!”
“青天大官人,行行好。我家里已经没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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