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连着好几日,魏屹一直留宿书房。
顾宝珠开始与他冷战,她气了几日,他就在书房睡了几日。好在那清汤寡水的面条也只有那么一顿,接下来的日子,厨子照旧按照往常的习惯做饭,并未再苛待他的肚子。
可魏屹还是哪哪都不得劲。
若一直是孤家寡人还好,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可新婚妻子同住一屋檐下,却连面也碰不着几面,卧房也回不去,夜夜孤枕。
由奢入俭难,他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冰冷。
他虽见不到顾宝珠,可每日还是好吃好喝好睡,外表根本看不出在家受了多少冷落。又因为情绪鲜少外露,外人连他心情不好也看不出,手底下的将士也只觉魏大将军比先前愈发威严,气场愈发强大,平常的训练也愈发加重。
士兵们怵得慌,背地里又忍不住钦佩:不愧是魏大将军!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战绩,如今边关无战事,他竟也毫不松懈!
军营里的气氛沉重了多日。
某日,魏屹得闲,早早便处理完了公务。回城之后,他在京中最热闹的街上逗留了片刻,刚从某间铺子里出来,便遇到一队官差气势汹汹地路过。
为首的还是个熟人,正是萧千户。
萧千户一眼就看到了他,与身旁人知会了一声,让手下们继续往前,自己拐了弯过来。
“魏将军,好久不见。”萧千户打了个招呼:“自从你大婚那日,我去你将军府吃了喜酒,咱们俩可就再也没碰着过面了。”
魏屹嗯了一声,看向官差们去的方向:“最近京城事很多?”
“嗐,与从前差不多,只是自宋家的事后……”萧千户压低声音:“底下人来了精神,芝麻大点的小事也愿意管管,如今许多百姓有事便来找我们,倒给自己揽了不少事。”
宋家大公子的事,虽是魏屹带人前去抓捕归案,可最开始,那两个逃出来的丫鬟却是先找上了萧千户,因此,宋元章的事情在京中流传的时候,时不时要提上他们两句。寻常官差办案,免不得横冲直撞,在百姓看来,这些官差也全是捧高踩低的嘴脸,这回却将矛头指向了宋家那样的高门贵族,又有先前屡抓凶犯的事迹在先——人是魏屹帮忙抓的,功劳却是他们的。一时,他们竟得了不少好评。
萧千户的同僚以及手下们为此振奋不已,个个都来了精神,日日冲在破案抓人的路上,心情好的时候,连百姓拿家务事来也不拒绝,一下子,风评竟好转不少。
萧千户拿手肘碰了碰魏屹,满脸促狭:“再说,你魏大将军刚新婚,听说将军夫人可是京城中一等一的美人,我怎么好再拿这些琐事来打搅你?”
魏屹默了一下,说:“无妨。”
他又道:“近日可有什么难抓的凶犯?”
“有倒是有……”萧千户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
他狐疑地看了魏屹一眼。都是过来人,他怎么会不懂,有家室的男人主动给自己找麻烦,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家里头过的不顺,不愿意回家罢了。
“你这成婚才多久,便已经与夫人有矛盾了?”
魏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面貌天生有几分凶相,板着脸看过来时,锋锐的目光便会叫人心生怯意,头皮发麻。若是胆子小的人,只看他的外表,便会退避三舍。
萧千户与他的关心虽还没好到穿一条裤子,可从他回京以来,多次相处之下,已知道他并非如外表这般凶戾,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站在萧千户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是个与他这般常被家中娘子教训的可怜人一样倒霉蛋了。
萧千户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坊:“魏将军?”
魏屹淡淡应了一声,脚步跟了上去。
……
“……所以,连你也不知道魏夫人为何生气?”萧千户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传授经验道:“魏将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女人生气,无非是那几点,你忽视了她,你说错了话,你忘记了事,还有……”
魏屹自省,前三点,他都自觉没有犯错,尤其是最后一点,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
那便是第四点?
萧千户接着说:“……你什么也没做,可她就是看不惯你。”
魏屹:“……”
魏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沉声问:“何解?”
“那自然也简单。”萧千户掰着手指头数:“给她买东西,给她钱花,给她说好话,向她低头认错。哄得她开心了,她自然也就放过你了。”
魏屹反问:“错在何处?”
萧千户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难道你还不懂?重点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这个人本身就是错。她看你高兴时,你不管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计较,她看你不高兴时,你活着、会呼吸,就是你最大的错。”
魏屹:“……”
这也太不讲理。
萧千户唉声叹气:“女人嘛,生来就是不讲理的。”
他说着,也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愁眉苦脸地喝了好几杯。
魏屹睨了他一眼,又见他胡子拉碴,眼底青黑。看来,今日这张桌子上,不止一个招惹了自家夫人怒火的人。
也是难得。据他所知,萧夫人虽也是个母老虎,可夫妻俩感情不错,常常听萧千户在其他人面前炫耀。
他想了想,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萧千户倒了一杯酒。
“你既然那么懂,为何还会惹你家夫人生气?”
“因为她生来就不讲理。”萧千户忿忿,几杯酒入肚,他也打开了话匣子,“年初的时候,我夫人常常反胃,闻不得荤腥,我还以为她生了什么重病,赶紧带她去看大夫,原来她竟是有喜了!”
魏屹眸光微动,“恭喜。”
“唉!可别提了,她一有喜, 受苦受难的便全是我。”萧千户摆了摆手,“我家夫人本来就爱折腾人,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便折腾我折腾的更起劲,一会儿要我去城外摘桑葚,我说京城里便有卖桑葚,何至于放下事情去外头摘?她非说不一样,只有城外山上酸的没人要的野桑葚才最合胃口,叫下人去也不行,非得让我亲自去,没办法,我便只好告了一日假,去给她摘那最酸最酸的桑葚……结果等我摘回来,她却说不想吃了!”
萧千户大声地说:“我能说什么?我当然只能认了!”
萧千户大倒苦水:“又过了几日,她忽然说想要吃煎鱼,若是平时也好,偏偏是在夜里,三更半夜,我去哪里寻鱼?没办法,只得趁夜去旁边的河道摸鱼,我摸了大半夜,还真叫我摸到一条鱼来,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提着鱼回家,她却嫌泥腥味太重,一口都不愿意碰,还吐了我一身……”
萧千户更加大声地说:“我能说什么?我还能说她的不是吗?!”
萧千户的话虽是抱怨,可他脸上却带着傻笑,“不过也还好,我夫人虽是不讲理,可平常却也心疼我,我这双鞋……”
他连忙翘起脚,踩在长凳一角,撩起官服下摆给魏屹看了一眼。因着不太雅观,也就只有这么一眼,但也能叫魏屹看清楚。萧千户得意道:“……魏将军,您瞧瞧,这针脚,这心思,这可是我家娘子亲手给我做的。她大着肚子,还费心思给我做衣裳做鞋子,折腾人就折腾人吧,总归也就是我辛苦一些,别的也碍不着什么。”
魏屹问:“那她近日又为何生气?”
萧千户的脸色顿时灰了下来。
“嗐,别提了,我也纳闷着呢。”他说:“这不是前些日子,何千户手头紧,来找我借银子,他以前就借过许多回,也按时还了,我想也没想,便将银子借给了他。结果回家后与我娘子一说,她却发了脾气,还将我赶出屋子……魏将军,你家夫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吧?”
魏屹心下戚戚然,面色绷的更紧。
萧千户毫无所觉,继续道:“我以前也不是没借过,她也知道这件事,怎么从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
魏屹:“缘何?”
萧千户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总结说:“我想来想去,便是她脾气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只是这回运气不好,正好撞在了不好的时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魏屹洗耳恭听:“那如何解?”
萧千户故作深奥地摇了摇头,才道:“自然是我一开始说的,给她买东西,给她银子,对她说好话,向她低头认错。”
魏屹陷入沉思。
锦绣阁与玲珑阁的人已经来过,家中库房的钥匙早就交出去,连他现在也是从账房里领月例……可顾宝珠对他还是没有好脸色。
他虚心求教:“若做了这些后,还是没有用呢?”
萧千户大惊失色,酒液都因震惊而从杯中荡了出去。惊讶之后,他的面上也很快泛起了同情。
“魏将军,我本以为我家娘子便已经是极为不讲理,没想到你……”他止住了话头,安抚地拍了拍魏屹的肩膀,“来,来,喝酒。”
魏屹与他碰了一杯,然后接着问:“你还没说如何解法。”
萧千户再摇头:“你瞧,你既没做错事,又先服了软,可她却还是在生气,那还有什么办法?那自然是毫无办法了!就等着吧,多等几日,她迟早会消气的!”
魏屹:“……”
一杯浊酒落肚,两个男人愁断心肠。
二人一直喝到黄昏。
外面天空已是半边橙黄,半边灰蓝,城门即将关闭,街上的摊贩也陆陆续续收摊,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升起,酒坊点起了灯,又进来不少酒客,大堂也渐渐坐满。
到了酒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二人却没有再喝下去。天色已早,家中还有娇妻等待,碗中盛着热饭,就算是有再多不满,他们也是要马不停蹄赶回家的。
“魏将军,下回你若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叫我出来。”萧千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老萧别的或许是帮不了您什么,可喝酒,我却还是在行的。”
魏屹颔首应下。
不得不说,喝了几碗酒,心里连日的烦恼有了倾吐之人,他的愁闷也消散些许。萧千户成婚比他早,如今娇妻在怀,孩子也已经怀上,进度更比他快上不知多少。
在别的方面,他魏屹或许在行,可在夫妻的相处之道,他却远不如萧千户。
今日一聊,他也收获良多。
“那魏将军,咱们就此别过?”
萧千户说着,一掏口袋,顿时“哎”了一声。
“忘了,我夫人怕我再借钱,没收了我的钱袋,我今日出门没带银子。”萧千户不好意思地说:“魏将军,今日的酒钱,麻烦你先垫上,改日我再还你。”
“无妨。”
魏屹帮他结了账,萧千户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多谢,二人便在酒坊门前分别,往两个相反的方向赶去。
……
顾宝珠气了几日,或许是天天躲着魏屹,看不见那张气人的木头脸,又有丫鬟在一旁劝了好几日,她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祖母也常说,她有时脾气不好,得多收着一些。
气消后,顾宝珠自己反省了大半日。
都是祝月琼的话,让她想岔了,想法入了死胡同。她与魏屹本来便与寻常夫妻不同,他那儿不行,说不定,那些子亲密事也是他避之不及的阴影,她若是个贴心的妻子,也不该强求他。
她心想:魏屹或许没那么喜欢她,可对她的心却是好的。
本来这场婚事就十分仓促,所以,出嫁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魏屹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的夫君能够尊重她,爱护她,而魏屹则是那些候选人之中最可靠、最优秀的那个,所以她才选了他。
就算他不喜欢她,那也不要紧。反正只要他对她好就够了。
顾宝珠一面委屈地想着,一面将自己说服了。
于是,下午,顾宝珠特地叫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都是魏屹喜欢吃的,天还没黑,她便特地坐着等着,翘首期盼。
今日魏屹回来的有些晚。
饭菜做的有些早,顾宝珠等到天黑,等的菜也凉了,叫人端回去又热了一回,才总算等到魏屹回来。
顾宝珠欣喜地起身去接:“魏屹……”
刚凑近,她的鼻尖便闻到了满身酒气。
他喝酒了?他白日与谁去喝酒?
顾宝珠气一提,刚想要质问,又很快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是来求和的,便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脾气压了回去。她挤出一个笑脸:“你回来了。”
魏屹微微睁大了眼。
本来,这几日他一直自己一个人用膳,所以回来前也没多想,此刻才惊觉自己满身酒气。他下意识想要避开,怕熏着她,可顾宝珠却主动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指尖触及到她掌心绵软的触感,他立刻僵在了原地。
顾宝珠仿若毫无所觉,拉着他的手到饭桌前,甜蜜地说:“我特地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你今日忙了一天,饿坏了吧?”
魏屹被她拉着,坐了下来。
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碗饭,还是她亲手盛的,他都还有些不真切感。
……她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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