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翌日。
顾宝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另一人的身影。
她还睡意朦胧,尚未从昨夜的梦中清醒过来,转头看见空荡荡的床铺,还以为魏屹没有回来,仍陷在萍州里。顾宝珠对着身边的空位发了一会儿呆,她懒洋洋地伸出手臂,刚撑着手肘坐起身,便觉身上有什么盖着的东西掉了下来。
顾宝珠垂下眼,看见一件眼熟的衣裳。
玄色的外衫,衣领袖边都用颜色相近的绣线绣了云纹,为了贴合主人的身形,做的又宽又大。
顾宝珠顿了顿。
有关昨夜的一件衣裳的记忆逐渐回笼……她脸颊一红,如同碰着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急急忙忙将这件衣裳丢开。这不是前些日子常常被她放在旁边的那件,是魏屹新拿出来的,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可顾宝珠如今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它了。
顾宝珠起来时,家中已经没有了魏屹的身影。他今日一早便去上早朝,还要汇报在萍州发生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坐在梳妆台前,秋儿帮她挽头发,挑选今日要佩戴的首饰时,小丫鬟咦了一声:“夫人这根簪子,我怎么没有见过。”
顾宝珠顺着她的话一瞧,哪根簪子?可不就是昨夜魏屹给她的那根簪子。
她脸一红,轻声斥道:“我那么多首饰,难道你还样样都能记住?”
“那当然了。”小丫鬟说的头头是道:“漂亮的首饰,也要和漂亮的衣裳搭配起来,才能将八分漂亮发挥到十分。我早就把夫人的所有首饰都记住了,这样才能给夫人梳最好看的头呀!”
顾宝珠:“……”
她自己都记不住呢!
她的脸红了半天,胡乱将这根簪子塞到秋儿手中:“就你话多!”
秋儿平白挨了一顿骂,满头雾水,也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话,乖乖地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之间。她的手巧,不但擅长梳头发,连顾宝珠佩戴什么首饰也交由她决定,几样同样华美精致的发饰,搭配在一起分外的和谐。
当然,小丫鬟还摸清楚了自己夫人的心思,那根顶端嵌宝石的花形簪子就放在显眼夺目的位置。
顾宝珠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憋了半天,到底也没违心说出一句不好的话来。
午间,魏屹踏进了家门,正好顾宝珠还没用午膳,便叫厨房多加了两个菜,添了一双筷子。
“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顾宝珠略有些惊讶。平常魏屹下了朝也还要再去军营,往往黄昏时 才会回来。
魏屹拧着眉,像是在思索什么事,面上也有些不解:“我今日下朝,遇到了陆柏文。”
顾宝珠知道他与陆柏文一起在萍州待了数月,尽管私交不算甚密,但也有几分患难之情,若魏屹说他们二人关系变好,做了朋友,顾宝珠也不意外。
她随意应了一声,往他的碗中夹菜。
却听他说:“他向我打听你的事。”
顾宝珠筷子一顿,纳闷地抬头看他:“打听我?”
“是。”
“你是不是听错了?”顾宝珠想了想,道:“或许他打听的是我那个妹妹。”
毕竟那两人才是正儿八经定了亲的人。
“他说的的确是你。”魏屹沉吟道:“他问我与你是否早就相识,还向我打听两个人,问我认不认得。”
“什么人?”
魏屹:“一个叫陆晟,一个叫陆昙,是一对兄妹,应当是他的家人。你认得?”
顾宝珠没吭声,心中却泛起轩然大波。
因为她的确认得两人,却不是在现实之中。
而是在她的梦中,‘顾宝珠’与陆柏文有一双儿女,小名便叫做晟儿和昙儿。只不过,此时此刻,那两个孩子并未出生,往后也不会再有出世的机会,在当今世上,除了她之外,本不该有第二个人会知晓。
可这二人的名字竟从陆柏文的口中说了出来……他怎么会知道?!
难不成,他也有了这样一番奇遇,同她一样梦见了后世的事不成?!
可是,就算梦见了又如何?
短暂的惊慌之后,顾宝珠很快冷静了下来。
就像她梦见未来,知道自己是横插在那对有情人之间的炮灰,得知自己年轻短命,早早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她迫不及待地避开了梦中的那一切。若陆柏文知道未来,估计也是会迫不及待地与崔明玉早点终成眷属吧。
既然万事都已朝对所有人都好的方向发展,那她更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了。
顾宝珠夹了一大筷子菜,堆在魏屹的碗中,随口道:“听说他家从前也在京城待过,或许是在京城有什么亲人吧。”
魏屹回想起今日下早朝后遇到陆柏文时的情景。
往前,他与这个年轻的探花郎几无接触,他们一个文臣,一个武将,虽是连襟,可先前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也是被困在萍州的那段日子,才叫二人熟识了一些。他对这个陆探花本来印象还算不错,许是刚入朝为官,不像其他人油滑,宅心仁厚,对百姓也有怜悯之心,是个好官。
但今日,陆柏文看他的眼神似乎与先前不同。
他还打听了几句顾宝珠。当然,问话时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是提起萍州,提起魏夫人送去的数百车物资,再顺着说起他与宝珠是青梅竹马,很快便转到其他话题,例如那两个名字陌生的陆家人。
或许是出于男人的敏锐,魏屹直觉有什么不对,可又细说不出来。
但他的直觉曾在战场上帮到过他数次。
在皇宫门口分别后,魏屹略有些心绪不宁,才借着午间匆匆赶了回来。
他的碗中被堆得满满当当,数月一别,他才刚回家,顾宝珠如今看他还是稀罕,更是贴心的不得了,魏屹捧着碗接了几回,如何能招架得住,无论她说什么都只点头应着。
见顾宝珠都未说什么,料想应该也是他的错觉。
用过午膳后,魏屹便又要出门去。
他离京数月,堆积了不少公务等着处理。好在如今边关无战事,天下太平,他这大将军的事务也没什么紧急的事。
临出门前,顾宝珠把他拉住,往他嘴里塞了个热腾腾的酥饼。
虽说方用过午膳,可他肚子里还有些余地。他本以为是什么刚出炉的点心,咬了两口,却尝出了咸味。
“肉?”
魏屹扬了扬眉,再看向她手中盘子里剩下的酥饼,模样滚圆,外表虽是酥皮,又与其他的酥饼不一样,倒更像是点心中常用的那种“月饼?”
顾宝珠笑眯眯地点头:“是呀!”
魏屹:“没见过这样的吃法。”
顾宝珠道:“是从江南那边学来的,说是在江南那边,他们的月饼便是肉馅的。我先前尝到的时候,便猜想你会喜欢,你觉得如何?”
魏屹回想了一番囫囵咽下去的滋味,欣然点头道:“是不错。”
他不喜甜食,就好大荤,更对那些腻倒牙的点心无甚兴趣,与顾宝珠的口味截然相反,如今尝这肉馅的月饼,却正好合了他的胃口。
顾宝珠笑嗔他一眼,就知道他会喜欢,昨日来不及,今日一早便叫厨房里做了,此刻不但给他尝了,还另外装了一盒,叫他带去做下午的点心。
魏屹冷着脸回来,揣着一兜香味离开,整个下午,凡是遇见他的人,打完招呼后都要纳闷地多看两眼——魏将军刚才是不是笑了?!
……
下午,顾宝珠坐在秋千上, 慢悠悠地荡着。
她手中捧着一本话本,是书坊新出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看了半天,好久没翻过去一页。
看不进去,她索性就不看了,随手丢到一边,往后靠在秋千座上,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发呆。
祝月琼来时,便见她脚边丢了好几本话本,随手捡起来一本,都是平常顾宝珠爱看的那些。
她带着话本在顾宝珠身边的位置挤了挤,顾宝珠往旁边挪一挪,给她让出了空位。
“魏将军回来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祝月琼观察着她的表情:“难道魏将军惹你生气了?”
顾宝珠下意识便反驳:“他敢?”
祝月琼掩唇吃吃笑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说魏将军从萍州回来了,怕打搅你们二人叙旧,昨日听到了消息也不敢过来,今日还以为能见着你的笑脸,怎么你还是这副模样?”
“我是哪副模样?”
“一张苦瓜脸,活似谁欠了你几万两钱。”祝月琼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边,将她的唇角往上提,作出一张僵硬的笑脸。她心满意足道:“你笑起来才好看。”
顾宝珠无奈地拍掉她的手,却也顺着她的话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魏屹是回来了,我的银子也都洒在了萍州。先前只顾着给他送东西,如今一算账……”若非是顾宝珠底子厚,换做寻常人家,没被她败光家财,也得元气大伤。
先前没多想,这会儿顾宝珠后知后觉,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往前就算是再大手大脚,也不曾挥霍到这种地步。
不过,但顾宝珠并不后悔,若是重来一回,她也还会这么做。花了钱买个心安,若是她什么也没做,她才是要后悔。
而且,魏屹还说了,她送过去的那些东西帮了大忙,救了许多萍州百姓。光是那些性命的分量,她便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划算的买卖。
提及此事,祝月琼便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太过明显,让顾宝珠想要不察觉都难。
顾宝珠狐疑地看过去,二人目光交接,便见祝月琼立刻撇开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她柳眉怒竖,猫儿眼一瞪,当即便挺直了腰板:“你有事情瞒着我?”
祝月琼轻轻“咳”了一声:“倒也不算是瞒着……”
“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不不不,我绝无半点对不起你!”
顾宝珠狐疑地目光将她看了又看,直看的她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含糊了半天,在愈发紧迫逼人的视线之下,祝月琼眼一闭,豁了出去。
“我与文瑾荣要定亲了。”
顾宝珠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文瑾荣?”
“就是……就是……”祝月琼声音越来越低,细若蚊音:“……文家三公子。”
“哪个文家……”顾宝珠一愣,霍然站了起来:“文家三公子?!”
祝月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顾宝珠连声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好的?先前你不是还讨厌着他吗?怎么又要定亲了?你娘逼你的?你竟同意了?!”
顾宝珠急的团团转:“若是你家逼你嫁给他,我……我找魏屹!我叫他找你爹谈去!”
“别!”祝月琼忙说:“是我自己点头的。”
“你自己点头的?!”
“真的!”
顾宝珠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与她对视了半晌,才犹疑地坐了回来:“怎么回事?你与我好好说说。”
祝月琼早就想要与她说此事,只不过,往前数月,魏将军身陷萍州,生死未卜,顾宝珠也绷着一根弦,整日提心吊胆,她也不好拿其他事情叫顾宝珠分心,更何况还是她的好事。拖着拖着,便拖到了现在,魏屹平安归来,她才总算找到了能说的机会。
此事说来话长,也与萍州有关。
先前,文瑾荣写了一篇与萍州瘟疫有关的文章,因之有感而发,感人肺腑,引得不少书生抄阅传送,他本人也慷慨解囊,准备了不少物资送去萍州。后来,机缘巧合,祝月琼又与他见了几回。
每一回,两人遇见时,文瑾荣都对她视而不见,全然陌生。
祝月琼本来对他印象改观不少,又被他的无礼搅得极为恼火,但那会儿顾宝珠还在为魏屹伤神,她不好拿着这种小事去打搅顾宝珠,憋在心里,憋来憋去,最后实在憋不住,在某一回见到文瑾荣时,当着面讥讽他傲慢无礼。
也是那回,她才知道,文瑾荣有个认不出人的毛病,所以,每次见到她都视而不见,不是无礼,而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还与我道了歉,原来我们初次见面时,他将我认成了别人。”祝月琼提起来还有些无语:“据他所说,他家妹妹被别人欺负,他去认人时,只记得那人穿了蓝衣裳。那日不巧,我也在场,我也穿了一件蓝衣裳,他便以为是我做的,正巧,那时我们两家议亲,他便借机整了我一回。”
顾宝珠张了张口,哑然:“……”
平白背了这么大一口锅,祝月琼如何能忍。
但文瑾荣自知做错事在先,对她道歉的态度十分谦卑,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是低声下气做小伏低,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
借着道歉的机会,祝月琼使唤了他几回,知晓了他这个毛病,刨除了初见时的偏见,再看他这个人,他也是个年轻俊秀、文采斐然的公子,因着年轻,又是家中幺子,性情奔放开朗了一些,但却热情赤诚,是个好人。
祝月琼垂下眼,手指头绞着衣角:“我娘不是催我吗……有一回被他撞见了,他便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我想此人也不讨厌,也确实生了一张英俊的脸,便……”
便这么……好事要成了。
顾宝珠已听得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好友。
在自己还在为魏屹的安危寝食难安,无暇顾及其它时,她身上竟发生了如此千回百转的故事!
可恨她身为祝月琼的好友,竟是最后才知道这些事情!
顾宝珠喃喃:“你怎么不早点与我说……”
话本哪里有身边人的故事精彩。
祝月琼与文三公子,岂不就是她最爱看的才子佳人吗?
祝月琼连忙道:“那时你在为魏将军忧心,我怎么好意思拿这种事情打搅你呢。你瞧,我现在不也全都告诉了你?”
顾宝珠哼了一声,看她面色真挚诚恳,想想自己前些日子确实无心在意身边人,确实也不怪她。
顾宝珠很快高兴起来:“这么一件大好事,你们何时定亲,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祝月琼红了脸:“没有……他还没上门提亲呢。我这不是第一时间便来先跟你说了。”
好嘛。
顾宝珠吃吃笑,促狭的目光看的她深深低下头去。
岂止是不讨厌,分明是红鸾星动了。
而且,好事还不止这么一件。
灾难过去,难捱的日子结束后,好事也接二连三,挤在一块儿来了。
夜里,顾宝珠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头上的首饰。
魏屹泡着脚,听她兴致勃勃地将祝家小姐与文三公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时不时应和一声,抬眼从铜镜里看她说到兴致高昂时眉飞色舞的脸。
等她说完了,他才像刚想起来似的,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可能要进宫一趟。”
顾宝珠手一抖,耳坠上的钩子险些划破了自己的耳朵。
她震惊地转过身:“什么?”
魏屹抬起脚,拿来布巾擦干,随口道:“上报萍州一事时,罗知府也上报了你送去物资的事,听说此事后,皇上对你称赞有加。你应当很快就会收到宫中的帖子。”
对于此等高义之举,皇帝称赞有加,帝后一体,皇帝不能亲自接见,而皇后娘娘便会代替皇帝表现出对将军夫人的亲近。
顾宝珠惊叫出声:“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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