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琉璃海的世界。水中央有一座雪白的孤独岛屿。承受着连绵起伏的海浪拍打,无休无止。岛上一脉青山环绕,四季如春,漫山遍野鲜花异果,空气芬芳。在这里有一座城,面朝琉璃海,环岛依山而筑,将岛中心的大峡谷团团包围住,名曰磨罗城。
雁西阁内,磨罗城主半醒半寐地躺着,面前门窗敞开,可见窗外葱郁翠绿的群山密林。风过后,传来远处的波涛声。
受伤太久,伤势每况愈下。算算也已拖延了一百六十多万个花期。孤独的人可以很任性。他恋上了这种疼痛的感觉,像是一种陪伴。可是近来身体已经出现难忍的绽裂般的疼痛。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期间只有暮成来过,他站在门外回禀,称自己的实力有限,有负重任,想将吞灵器交出。
城主的贴身侍从类兔轻轻走到门边,微低着头,说道:“城主说,随意。”
暮成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如此重要的事情城主竟然说随意为之。他瞥见窗前,垂落在靠椅下的紫色轻柔衣角。他不敢再度询问,只好退出雁西阁。
陌坏与影空听见暮成的紧急召唤,带领着各自的兵团赶来,在靠近夜暝森林的海岸前回合。许久未见,兄妹几人都显得很欢喜。
“暮成哥哥,城主最近如何?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陌坏问道。
暮成与影空相视而笑。每次花落后,总会有道飞速的幻影掠过一望无际的白泥地,潜入磨罗城。在漫山深紫遍地,花味浓郁处,陌坏会跃上山顶最高的树枝,微风轻动,远处传来隐隐传来琉璃海轻拍海岸的声音。她遥望着雁西阁。空中金光流离,撒落在她洁白如花的脸庞上。少女微蹙着眉,微动魔力,连风都停止了。她侧耳倾听。城主是否安睡?是否因为胸口的伤处反复疼痛,而低声□□?山峦寂静无声,她牵挂的人已然入眠,她才安心回到郊外的住处。
“我来之前去见过他,他很好,正在休息。”暮成微笑着说。“我想他暂时都没有召见我们,也是因为身体在休养的缘故吧。”
“陌坏,你已经长大了。早已脱离幼稚期,心里不能再想着待在城主的庇护下。我们带兵训练,是为了与城主分忧。”影空笑着说。
陌坏将手中长鞭一扬,轻触影空的眉心。“连你也教训起来我。我的魔力可在你之上。”
影空笑着躲到暮成身后。陌坏便不敢再向他摔鞭。对执掌吞灵器的大哥哥,她是满心的敬爱。
“好了,好了。”暮成将他们拉至身前,叙旧一番后,他便讲述了这次召唤他们回来的目的。
“规则很简单。”暮成慢悠悠地说。“谁的兵能在一个花期结束前在夜暝森林中捕获到野兽,就算谁胜出。”
“万一双方都能抓到呢?”陌坏甩了甩手中的长鞭,长发微动,狭长的丹凤眼闪耀着明亮光芒,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可不要低估了它们的隐藏能力,再加上夜暝森林那些移动毫无章法的树,抓到一只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考验了。”暮成露出笑意,宠溺地望着他的小妹妹。
“陌坏,虽然你的魔力是最强的,可是这次比赛可不是比你我二人的魔力高低。”一旁的影空作为陌坏唯一的竞争者走近,搭住她的肩膀,“比的是兵团的作战能力。哥哥我的兵团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你看看他们的色泽已经成为暗灰。”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一个个全身黑灰色的兵士都挺直了胸膛,露出尖锐的前牙。
陌坏的女子兵团虽然外表只是深灰色,但也毫不示弱地发出尖啸声,瞪大占据半张脸的眼睛,惊得不远处夜暝森林中的乌星树落下树叶,加快了移动的节奏。
“我说,还没开始呢,可别把野兽都吓跑了。”影空说道,转而看向暮成,“哥哥,这么突然地叫我们来进行考验,是城主的意思吗?”
暮成的脸上略有一丝尴尬。“不是的。是我的意思。”
影空与陌坏都好奇地看着他。
“我要将吞灵器传给你们中的一个。”暮成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怎样?”
“为什么?”影空惊讶地问。一直以来都是暮成掌管吞灵器,同时掌管着内宇宙。
暮成从怀中拿出一个透明的球体气泡,目光在上面留恋地轻轻掠过。“我想……城主也是希望这样的。别废话了。你们难道不想要这个吗?”
陌坏盯着暮成手掌上的吞灵器。虽然自己渴望了很久,想拥有这个能征服内宇宙的吞灵器。执掌吞灵器,意味着能成为城主的得力的臂膀,随时出入雁西阁,为城主传达指令,为他征战杀伐。可是,让暮成割舍它,他的心里会有多难受?
她悄悄望了一眼暮成略显苍白的脸庞。“哥哥,胜出者就可以得到它吗?”
暮成点点头。“是时候让你们接管了。我,已经……”他欲言又止,露出微笑:“开始吧。蓝花楹开了。你们的时间可不多哦。还有,不能动用魔力。以免惊动城主。”
“你是怕我们将森林整个拔起吧。”影空磨拳擦掌,扬起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的笑容,手一挥,带领着兵团朝夜暝森林迈进。他用余光扫了扫陌坏。她最后望了一眼在风中翩翩而立的暮成,叹了口气,转过身迅速跟了上来,满脸忧愁地走在影空的身后。影空回头握住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别为暮成担心,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夜暝森林里阴暗潮湿,像是深藏着的哀怨。高大的乌星树展开茂密的枝桠,宽大厚重的树叶层层叠叠地生长,叶片上覆盖着粗长的绒毛,如顶棚般遮住树下的世界。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森林的小路徐徐进入。不久,便迷失在无际的黑暗中。
“我们要不要分头寻找?”影空在陌坏耳边轻声说道。不能启用魔力的前提下,他们便被肉体本身所限制,五官的敏锐度降到极限,视线内已经不见五指。
她没有吭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便默默地带着她兵团进入森林的更深处,隐没在他视线的边缘。
抓捕野兽,最重要的便是沉住气,不要发出声响,总能在森林的某处探寻到它们的气息。
影空的兵团散落在他身后,一万个黑灰色的兵子与森林融为一体,地毯式地搜素着野兽的踪迹。他估计着时间,大概已经过去半个花期。“也许我们已经落入它们的监视也未可知。”他嘴里嘀咕道。黑暗中可以感受到森林的呼吸,有风吹落叶子,犹如野兽鳞片刮擦发出的声响。兵子都机警地将脸转向一边。
细碎的脚步声在漆黑的林间回荡。这里的野兽仿佛幽灵般出没。
远处忽然显现出微弱的光亮。影空眉毛一扬,趴下身紧贴着地面,朝那处光亮匍匐而去。待靠近后,原来是一只全身散发金属光泽的庞大野兽,发光的地方是脑袋的内核。他猜测是类似它身体能量转换发热的器官。在夜暝森林中生存,身上带着发光体,也真够累赘的,影空心想,只怪它还没时间进化吧。意念一至,兵子们已经按他的预想布好方位,以兽为中心蛰伏在四周的乌星树后。
野兽仿佛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气息,身体倒转用尽全力想突围出去。影空的兵子们一拥而上,将它推倒在地,尖锐的前牙已经嵌入它刚硬的外壳,释放巨量毒素。野兽抽搐着麻痹的身体,转瞬间就无力动弹。
影空露出得意的微笑,他负手而立望了望来时的路,却已经不变方向。意念一动,兵子们的头顶点上了荧光,照亮了林间。“这鬼森林,乌星树不停地动,抓到一只也出不去。”
他让兵子抬上野兽跟着他走。几道寒光落下,野兽被四根冰棱钉在了地上,它发出痛苦的哀鸣。
“陌坏,这是要抢我的战利品吗?”他笑着大声说道。
“谁带着它走出夜暝森林,才算胜利。”陌坏笑盈盈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你犯规了,暮成哥哥说过不能动用魔力。”
影空瞥了一眼身后闪闪烁烁的荧光,如一条发亮的河流淌在幽暗林间。他笑着说:“彼此彼此。你的冰棱难道不是魔力凝结而成?”
陌坏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忘了,下意识的。”
“那我们算扯平吧。”影空说:“我灭灯。”他意念一至,森林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不让用魔力,难道让我凭蛮力硬抢不成?”陌坏为此伤透了脑筋。
“你想想暮成取得每次战争的胜利,并不是只靠魔力,还需要战略配合。有些生物族群已经产生智慧,魔力并不能将它们一举击溃,反而留下隐患。”
他正说着,脚下忽然塌陷,他与陌坏都惊讶地将身体悬浮而起。“看吧,这只野兽还有其它兽来营救呢。夜暝森林中究竟有多少只漏网的野兽,恐怕只有笺住才知道吧。”
沉闷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影空与陌坏的兵子统统遁地追去。
“被救走了。”影空皱着眉头低喃道。
“这些余孽与他有什么关系?”陌坏想着影空方才的话,疑惑地问道。
影空轻笑道:“没有,我只是猜的。城主废他的魔力,想必是这小子做了件够蠢的事,才惹怒城主的吧。”
“城主向来不喜欢他。”陌坏说,“我也不喜欢他。”想起那个眉眼间藏着阴暗的笺住,陌坏便蹙起眉头。他几乎不会正视她,偶尔目光扫过她时,那种冰锐的眼神让她感到不舒服。
“因为他不像我们这般珍视你,反而对你很冷漠,对吧?”
陌坏在幽暗中摇摇头。“他明知城主身体不好,还总是让城主感到不快。我便厌恶他。”
影空拉着她的手飞落在地,“别这么说,陌坏。想想我们幼稚期时,都是一起生活的同伴。他也是我们的哥哥,曾经也是爱笑会闹的……”
“我们都已经脱离幼稚期。”陌坏打断他的话,“他与我们如此疏远,你又何苦费心替他做辩护。”
“好吧。”影空耸耸肩。“还是先想办法把那只到手又飞了的野兽找到吧。”
“一只小小的野兽还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吗?它们只不过仗着夜暝森林的黑暗与乌星树诡异无章的变化罢了。”她的脸上浮出轻蔑的浅笑。“我的兵团一旦锁定目标,是不会让野兽逃脱的。它们的颜色虽然还不够黑,但是身体轻盈,速度极快。”
“无妨,多经历一些战争,它们就会成熟起来,总会在某一次的花落后,成为与你的魔力相匹配的兵团。”影空笑着说。“到时候,我们都要听你的号令。”
陌坏听了这舒心的话,嘴角微微牵起。她忍不住释放了一点零星的魔力,为了让视觉恢复到足以看清影空温柔的目光。
“影空,你会忠诚于我吗?就像我们忠诚于城主一样。”她的声音柔和地如同一湾星星湖的湖水。
“我忠于城主,也忠于你。”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你别和我抢吞灵器。”陌坏指着他调皮一笑。
“你这个小妮子。”影空伸出手去捏她的脸颊。
远处涌来森凉的风伴随着阵阵尖啸声,陌坏神情自若地推开影空的手,轻声且傲然地说道:“我赢了。”
在影空眼里,每当他的小妹妹做出宛如城主般的姿态时,外表平静却难以亲近,似乎与她隔着整片的琉璃海,遥远地没有尽头。
他微笑着说:“吞灵器,归你了。”
巨型的野兽被几十个兵子抬着出来丢掷在地,发出如山崩般的轰响。它的肤质在淡黄的天色下闪耀着金属光泽。它的祖先,经历了漫长的恶劣环境,逐渐进化成这样的外表。但是在这里,如此的特征起不了任何的保护作用。
“如果我找到了‘火源’这种物质,一定要把夜暝森林烧个精光,烧成灰烬。”影空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身上沾满的灰土。“只有星球毁灭爆炸时才会显现,可惜,我们不能将它引入。”
“烧了整片森林,我们就更孤独了。我喜欢生物的气息在林间穿梭。”陌坏淡淡地说道。“能让我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积极状态。”
“谁的兵子抓到的?”暮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野兽身旁,身穿深色长衣,白净的手探入野兽的脑袋壳,抓取它发亮的能量核,在手中捏碎。
野兽甚至来不及哼鸣一声,便死了。它的金属外层逐渐脱落,露出内层蔫软的里肌。
影空命兵子抬来一桶琉璃海水,浇在野兽的尸身上,发出呲呲声,不多久便完全融进一滩水中。“又消灭一只。”他叹息道:“真是大费周折啊。”
“花刚好落下。”暮成神情庄重地看着他们。“谁的兵子捕获的?”
影空洒脱地退到陌坏身后。
暮成的眉梢带着欣慰,伸手入怀,拿出那颗气泡。陌坏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气泡内仿佛有丝丝冷冽的气息在流转膨胀,通透如鼓胀的薄纱。这是城主亲传给暮成的,收纳内宇宙灵气的魔球。
“陌坏,你的誓言。”
“我起誓,我会永远忠诚地守护城主,服从于他的任何指令。哪怕花期消逝我仍旧与他一起。”她缓缓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吞灵器。
城主已经休息。类兔出了房间,关上门。这时,笺住也从楼上的观星坛下来。他沿着木质阶梯徐徐走来。类兔俯身行礼。笺住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走到城主房前,见门紧闭,便转身离开。
下了雁西阁,黑夜天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笺住对着他微一点头。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山林,走过紫色山谷,登高至山顶方才停下脚步。黑夜天环视四周,上前贴着笺住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笺住的表情像是从冰河的裂缝中倒进滚烫的岩浆,他的嘴唇和下巴都在微微颤抖。
片刻的失态后,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只是眉心间浮现一片淡薄的阴郁,他点点头,问道:“是谁胜出?”
“暮成已经将吞灵器交给陌坏。”黑夜天回答道。
笺住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喃喃道:“暮成……”他缓缓踱着步,望着山谷中紫色的花海颜色逐渐变深。花瓣即将枯萎凋落的蓝花楹。花瓣转成深紫,如同消耗完了所有生机和养分。“黑夜天,你最后一次见到暮成的兵团是在什么时候?”
黑夜天低头道:“三千六百个花期。”
“确定?”
“当然记得清楚的。那些又黑又丑的家伙,我只盼着它们别回来。”
笺住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黑夜天连忙闭上嘴。他摆了摆手,示意黑夜天先行离开。黑夜天乌黑的眼睛犹豫地眨了眨,却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转身悄然隐退于林间。
笺住独自留在山顶,遥望着远处夜暝森林的方向,嘴中喃喃自语:“你们总会付出代价的。你们早就该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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