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一刻,不空和尚好像就在眼前。脑海中突然出现奇怪的一幕:经楼里,不空正冲他招手。
萧离身形一动,忽地消失,四周的人似乎只看到了一道轻烟。下一刻,他便出现在经楼。
“请大师出手相救!”萧离说,他已感觉不到红泥的呼吸。
不空的眼光远不是渊月能比,又怎能看不出红泥的伤。口唱佛音,红泥忽地飘起来。他僧袍鼓动,真气充盈把他变得像个肉球。伸手虚抓,红泥忽地向他飞去。只见忽地一掌拍出,掌影浮现忽地拍在红泥后背。
萧离吓了一跳,却见那掌影直接穿透红泥身体,又从她前心窜出,瞬间消散。
萧离冲上去,一把扶住红泥。伊人仍然如死了一般,却已能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
不空说:“随我来吧!”
经楼的四层,就像禅房似的,还放了一张床榻。萧离把红泥放上床榻,顺手试了下脉搏,虽依旧滞涩,但跳动有力,一点生机隐现,伤重却不至于死。
“寺中不留女客,但她此时不宜乱动。经楼四层,寺中僧人不会来此,就暂且在此修养,等她醒了再离开。”不空说:“伤在何人之手?”
“那人很是神秘,我未见其面。”萧离说:“他身边有影子相助,应该是个少年,与我年纪相仿。哼,我早晚把他抓出来,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阿弥陀佛。”不空宣一声佛号:“大金刚神力,若非佛法精湛,怎能达到这般程度。”
萧离问:“那人是大菩萨顶的人吧?”
不空却说:“自无畏师叔之后,佛门便再无一人有此修为。金刚者,勇猛无畏。金刚心即佛心,戒贪嗔痴,断诸妄诸念。如此,才能真正习得大金刚神力。”
“不可能,我相信佛门中确有人有如此高深境界,但绝不会是那人。”萧离说:“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阴险,可怕。一张奇怪的面具戴在脸上,就如人心一样,让你猜不透,看不清。你说他能佛法精湛,就说他是佛门中人我都有些不信。”
不空也不信,佛门第一人当属师兄大智,可师兄另辟蹊径,以禅入道,其实也不过是无法戒除贪嗔痴,另寻一道而已。之于佛法修为,他认为当世之人,没有比他参的更透彻。即便如此,仍是无法断除痴念。当年修习大金刚神力时,差点入魔消道。
不空去了禅台,有些事许只有师兄大智知道。当年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偷偷下山,和臭道士一起游历红尘,所谓红尘,大多数时候是在青楼中。
萧离渡一些真气给红泥,不空能救她,却也不能让她立刻醒来。他只觉得红泥体内经脉紊乱,连气海也已受损。大金刚神力,真不负其名,当得一个“神”字。面具男分明不是自己的对手,重伤之下,还能一拳把红泥伤成这样。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到了南风。心中像有了魔障,立时乱如麻。赶紧坐下来,观心之法入静。忽然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像魂魄出了窍,飘出了经楼,飘上了半空。大悲寺都在眼下,连远处的武阁也看不见。身子轻轻的,像浮在水中。感觉双手一划,便能游出去一样……
他有这个想法时候,就感觉自己像鱼儿似游了起来,游出了大悲寺,游到了后山。然后他就看到白衣道士从石阶上走下来,冲他噗的吹一口气。那感觉像一阵狂风,把所有的春梦吹碎。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是幻境,不是臆想。他很清楚,刚才的一切都是很真实的。
经楼的四层只有两个书架,只看名字就知道是佛门中高深功法,随便拿本书出来看,皆有详解。只是放在萧离眼里,也算不得稀奇。随意看了几眼,无外乎拳脚刀剑的各种细理。这些架子上的即便高深,也高不过他所修习的天龙十八式。
倒是有一本名为《天龙八式》的。十八式本就是由天龙八式演化而来,翻看一看,竟然是不空的做的注解。开篇写着:天龙八部,人与非人……
其后将天龙八式一一列举,详述每一式精要,又言:天龙者,护法之意,忘生忘死,不念来去。
萧离心道:这才是天龙八式的精意所在。天龙十八式乃是金刚无畏糅合天龙八式和大手印两门绝顶功法而成,两者应是同源。
心中一动,在书架上逐本看去,果然发现一本名为《大手印精解》的书。里面全是关于大手印的详述,分门别类,浩瀚复杂。他这才知道:所谓手印,乃是代表了一切宇宙的姿态与运动。道家之道,缥缈无踪。佛家之道,含含糊糊。手印即法相天地,参悟根本。
他不懂确切的意思,但也看出来,手印乃是天地人合一的法门。再看后面,乃是一些图画,那是大雄宝殿里的十八罗汉,不一样的姿势,不止是身体,还有手……
经楼的五层,白衣道士正看着那本《大争之世》。他走到窗边,伸头出去往下瞧,好像能看到四层似的。道人看向天空,脸上隐有迷茫之色。心想:我就不该下山,这一个两个的,心怀鬼胎,没有好人。
红泥一声呻吟,萧离这才回过神来,脑袋空空,竟是不知道方才自己想些什么。好像只是片刻出神,可窗外的夜色已然很浓。红泥还没有醒,但能知道痛,说明已无大碍。
隐隐觉察出天地之气异动,似是有人在交手。这可是大悲寺,世间几乎没几人敢在这里猖狂。方向似是在后山,那里正是禅台的地方。心里嘀咕着,翻身越出窗去,几个跳跃就到了后山。还未到石阶,就看到后山似乎风起云涌,但耳边只有夜色死一般的寂静。
果然是有人在禅台上出手,引动天地之气。能与大智动手的,那得是多高明的人。
飞身落在石阶前,他只差一步就能踏上禅台,也不这最后一步是否能够跨出。身形一动,人已站在九十八级。禅台就在眼前,大智的背影也在眼前……
但让他奇怪的是,站在大智身侧,引动天气之气幻化为力,攻向大智的却是不空。
真正的高手是什么样的,他此刻方能真正体会。只见不空双手合十,身后天地之气凝实如一个怒目金刚的模样。那金刚握紧双拳砸下,正中大智。这一下的威势,丝毫不亚于他的天龙十八式。
大智不躲不避,也不还手去当,依旧是那个席地而坐,面向群山的姿势。无边的威势砸在他身上,忽然像一团轻烟,瞬间消散于天地。
不空叹息一声,看来萧离一眼,就对大智说:“师兄,这下你信了吧。”
“我还是不大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不空一指萧离:“除非他骗了我,而我也骗了我自己。师兄,你也看到了。我已练就般若法相,难道你已觉得我悟了么?”
“你佛心最盛,师父这才传你衣钵,但我不觉得你已悟了。”
不空冲萧离招手:“你来!”
萧离随即就想迈上最后一级石,刚抬起脚,就开始犹豫起来。根据以前的经验,这最后一步,定是数倍于之前的艰难。
不空说:“你已合道,一步天地宽,挥手即风云,自己觉察不出么?”
萧离眉头一紧:自己已经入了合道么,为何一点感觉也没有。想着便踏出一步,这一步,天地之气骤然压了下来,却没有了以前那种难以承受的压力。他只是把身子一侧,就像在天地之间寻到了一条门缝,挤一下身子就过去了。
萧离从不敢想,这最后一级石阶会是这般容易轻松。还未来得及感慨,不空就在叫他:“你来告诉师兄,那姑娘是否中了大金刚神力,奄奄一息,是我将他救活的?”
萧离把缘由简单说了,大智沉默不语,他很想看一眼大智的样子,这个人间第一的高手,当世佛门的大德,会是怎样一副超尘脱俗的样貌。人家不转身,自己也不好意思上前把他扳过来。况且,也不敢这样做。
只听不空又说:“莫道是不可能的,无畏师叔佛法修为尚不及我,怎修得大金刚神力?我的佛法修为不及师尊,却也修得了般若法相。也就是方才,我终于明白。”
大智问:“何解呢?”
不空说:“无妄无念,戒贪嗔痴,此为佛心。几人能够做到,一念生尘,师兄你三十年禅功,就能一念不生?”不空一指萧离:“他说,那个少年阴狠且辣,哪会是出家人。且年纪轻轻,又能有多少红尘感悟……”
萧离忍不住“啊”的一声。
“阿弥陀佛。”不空说:“你也悟了。”
萧离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心,众生平等。魔心,众生皆为草芥。”
大智不说话,其实他早已知晓。当年金刚无畏便是悟了这个道理,生时,杀业漫天。圆寂时,佛光乍现。可他不愿相信,三十年修禅,便是为了参透魔佛之间那一念。否则,岂不佛即是魔,魔即是佛么?
大智抚摸着手边的木盒,里面便是《七月手札》。他突然说:“手札在此,你拿走吧。”
木盒自动飘到萧离手上。
大智问:“你可知道这个手札究竟是什么?”
萧离疑惑道:“相传是金刚无畏写给不空三藏大师的书信?”
不空说:“怎么会传成这样?手札其实就是一幅图,遮天大阵的图。”
当年金刚无畏以雪域魔国为基,布下遮天大阵,开启大争之世。其后大阵淹没在冰山雪原之中。
“拿到手札的人,可以再启遮天阵。”大智说:“我曾想将其毁掉,可又想起师尊的交代:因缘未到。我想今天就是时候,你就是因缘,因为这许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想要手札的人。”
萧离说:“大师误会了,我不是想要,是被逼的。也许,您应该去找那个会大金刚神力的人。”
“你我才是有缘人,他不是。”大智禅师转身过来。
“是你?”萧离不禁惊讶,眼前这个大智,竟是早见过的。那是在去往凉州的时候,戈壁之上,外道六师来抢夺上师舍利。其时血玲珑汲取上师舍利精气,差一点爆体身亡,是一个年轻僧人救了自己。
谁又能想到,这僧人就是大智。
谁又能想到,大智竟会如此年轻。
忽地,萧离脸色大变。
“是的。”大智像是知他心中所想:“我也来自天都。姓渊,无名。”
“渊无名?”
大智微微一笑:“无名不是名字,而是没有名字。渊氏的男人,只有姓,没有名。”
萧离看向不空。
“嘘,不要惊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不空数着指头:“一,二,三,加上你也就三个人知道此事。你,我,还有不老怪。”
“还有两人知道。”大智说。
不空惊然失色:“还有谁?”
“诸葛惊鸿与明将军。”
不空摇头:“诸葛惊鸿这个废物,深得天机道人真传,他若知道我能理解。可明将军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明将军便是独孤无我的师弟。”
萧离和不空都觉得讶异。
大智说:“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萧离说:“难怪连魔卫的陨星弩都一批批的往我这儿送。”
“倒不是这个原因。”大智说:“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你,知道你体内的血玲珑,甚至血色幻境,独孤无我。你未来京时,他便传信给我,让我助你破境。直到那日禅台,天法六尘之下我察觉到独孤无我的气息,才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你一日神游,能把独孤无我从幻境中拉出来。”
萧离想起那日:“可是,我差点就没了。”
“功亏一篑。大涅盘经寂灭一式,确实可毁掉血玲珑,独孤无我终未能领悟真谛。”大智说:“可惜呀。我三十年禅心,也于那时付诸流水,前功尽弃。”
“师兄……”
“此既为因缘吧。我终于明白,当年师尊何以把手札交给我。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逃不开的终究逃不开。”他看向萧离:“手札在你手中,便与我无关,你可以毁掉它,也可以把它送给别人。我不知如何选择,所以这选择由你来做。”
萧离无语:“大师就是大师,说出的理由我竟无法反驳。”
“出家人,虽说跳不出三界,但还是要少些因果的。”大智说:“何况你还有事求我,有话问我。若没你帮我的因,又怎会有我帮你的果。”
萧离最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这些高人面前,好像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可他还是故作感激的说道:“如此,多谢大师了。请大师……”
不空立刻说:“现在不行,半月之后再来吧。”
“师弟……”
“师兄,你乱了禅心伤及本元,我来助你也需半月。唉,难怪那臭道士那么大胆,我真想揍他一顿。”
石阶下有个声音叫道:“和尚是个没良心的,看在当年每次去青楼都是我出钱的情面,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白衣道士不知何时到了石阶上:“大智,要不要我帮忙呀?”话刚说完,却唰的一下无影无踪。
萧离由衷的赞道:果然是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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