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甘蓝装点绿化带，宣告冬天和学期尾声的临近。全校启动备考模式。忻澜和男友去阅览室复习，昔熙窝在宿舍，至于舒乐，这个将“寄宿”二字完美诠释的女生，早已是图书馆的常驻人员。

        图书馆里，呆滞的目光落在微积分古怪的符号上，神经被等价无穷小纠缠如麻。昔日为之痴迷的数学，如今遗失在自由的象牙塔里，它的现实意义让人难以揣摩，它的奥秘越来越难以捉摸，就连它是否有必要被学习也遭到无数学生们的怀疑。不远处一男生向对面的女孩不断嘀咕，也许他自己觉得声音已经放低，不会影响到他人（但愿他还知道有可能影响他人），可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清静之地显得特别刺耳。她一次次瞪眼，心想追女孩就该花前月下，浪漫还积德。可任她在这烦躁，他仍像蜜蜂一样嗡嗡。放眼望去，睡大觉的人数不胜数，也有很多人埋头苦读，或奋笔疾书。有些人是一如既往的勤奋，有些人却是真真切切的临时抱佛脚。这一幕，在高中的教室里是司空见惯的。这儿，不再有老师悄然躲在窗外搞侦查，苦口婆心劝你莫等闲，或者在成绩单上写千篇一律的评语。这里，爱学不学。没人在身后催你做作业，你既可以焚膏继晷，也可以放任玩心。当然，到了该奋斗的时候，自习室、考研教室不会闲置，《申论》、词汇本也将成为随身之物，擅长考试的学生们像猛士一样调动年轻的精力。

        她想到堂哥曾说，大学期末考是真正考验学生综合素质的考试，平常可以不眠不休玩游戏，可以躲被窝看小说，当然也可以认真听讲，不管平常是勤奋学习还是懒懒散散，只要你能应对高强度的复习——对于很多人而言，也叫预习——恭喜你，及格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其中还是会有一批负隅顽抗的家伙，面对考试的可憎面目，视死如归，最后英勇就义。挂科不要紧，大不了假期提前结束返校补考；补考不可怕，最怕还得加入学弟学妹的行列重修；重修不麻烦，完全可以按照老脾气办事，最麻烦的是脾气撒完它还是要你考试。每个打开崭新课本的人，都渴望自己拥有雨人的超级记忆，如此便能减少许多风险。一个学期的东西，他们在几周内挑出有用的，加工整理，像咬老菜梗一样，一吃一大把，吞不能吞，吐不能吐，吃到反胃还得吃。考试一结束，一个个都跟神经性厌食症患者一样，无法自控，立马吐完，残余的记忆凑不成一个理论系统。别人问，学了点什么？想了想，哟，真不少，好几门课呢。可是再一想，好像只记得课名说不出名堂。中国人永远都用生命在读书，从小学开始，睡眠剥夺已成习惯，一条大路通罗马，一个路段结束，能记得的实在寥寥。懿雪还未经历过大学考试，不过当年朗朗上口的“氢氦锂铍硼”，她是无论如何写不出化学元素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以读书为乐趣的孩子，高中平常弦就拉得紧，高三就更累，真的很累，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很多时候，她想要狠狠地撕毁一切课本和考卷，想要砸掉课桌椅，想要放弃高考。但是她只能想想而已，有时候这种臆想能够给她很过瘾的感觉，有时候却叫她恨得咬牙，或者更加沮丧，更加不甘。她还是要继续先前的节奏，她从来不是为自己而读书。她是为父母热切的双眸。他们认为，孩子只要读出来，上了大学，后半生就等于上了保险，他们也就满足了。堂哥总结：“高考是持久战，战线拉长；平常上课做笔记，下课得自习；夜以继日，三年只为磨一剑。大学期末考是突击战，战线短；平常上课小玩，课后大玩；临近期末，集中火力炸碉堡。”懿雪似有共鸣。考试就像战争，每个人都拿起各式武器，当然有奋勇迎战的，自然也有消极怠战的。“咱的总方针是：战略上藐视高考，战术上重视高考！”班主任曾说，“你们要相信，一切考试都是纸老虎，千万别被吓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但是呢，咱也不能掉以轻心，是吧？”想到此，她开始怀念那个戴着银丝眼镜儿也难以抵消绿豆眼的喜剧效果的班主任了。战争虽残酷，他这个将军倒是可爱可亲，永远都可爱可亲，从不放弃一个学生。高考前，他平心静气地开班会，他说了自己当年高考的场景——过去高考他们可比现在要困难，因为没有几个名额，而农村人的高考机会非常难得。他说唯一不变的是，两代人肩上扛的担子都很重，而且，都害怕受到父母的特殊照顾。他说：“高考其实没什么，不就是一场考试嘛，只不过，这场考试多了一些手续而已。你们想想，高考考什么？没有人会无聊到拿一场考试来划界线，规定这个人是狗屎运一辈子，规定那个人走运到死。高考就是一场考验你心理的考试。现在，我们只要不放松心里那根弦，武装自己，勇敢一些，我相信，你们都会赢得抗战胜利！来，我们的体育委员，口号！”

        “我是勇者我怕谁！高考面前勇者胜！304，必胜！”喊声震撼人心。有几个女生悄然落泪。班主任以一首《相信自己》和IBelieveICanFly结束班会。他挨个儿走访学生的寝室，亲切地与他们交流，关心着他们，叫他们的心理负担的确减少了很多。临考前，他们唱《相信自己》，喊口号，互相拥抱、祝福，有人激情飞扬，有人潸然泪下，有人心弦紧绷，有人从容淡定。站在战场上，他们应该勇敢去战，用勇气，用信念，用力量，战出光彩，战出魅力，战出自己——相信自己！班主任要他们微笑着进考场，考前趴桌上带着空白的脑子稍稍休息一会儿，在考前考后都忘记考试而在考试中只记得考试，拿出绅士风度不在考后讨论考试的点点滴滴，拿出魄力狠狠地将别人的多嘴话撕碎于脑子之外……可她败给了情绪。数学有一道几何题，终于想出思路，然而铃声却响起来。晚上自习的时候，她感到紧张、浮躁，看书吧，一个字也不能入眼；写字吧，手不听使唤，不断地抖。她有种哭的冲动，可是教室里大家都在看书，鸦雀无声，她只好拿出一张纸，在上面涂鸦，狠狠地乱涂乱画，怎么都消解不了心中杂乱的线条。班主任找她出去聊，聊着聊着，她哭了。

        这个老头儿，真是令人怀念。毕业后没再回校看过他，很想去，就怕见面后没一句话是自在的——真怕那种尴尬境地。

        高考充满各种残酷，然而现在回想，毕竟自己曾经努力过，毕竟自己曾满腔热血，想想还挺美好。真怀念曾经那个自己啊！现在再让她奋起拼搏，她只能摆摆手，调侃自己：“算咯，老啦！”没了巨大的压力，没了驱动大脑的目标，没了坚实的学习基础，也没了似乎用不完的精力。

        看累了，她望着窗外的风景，一个故事冷不丁涌上脑海：

        每次到午后，他都会坐在门口，看雨。

        他不怕打雷，那种响彻天地的声音恰恰包围了他，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不怕闪电，倘若这个世界，闪电会来劈一个孤独的可怜儿，他也毫无怨言，只能怪这个世界太固执，硬要将残忍演绎到底。他很喜欢那些硕大的雨滴落在面前，重又跳起的样子。雨滴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角色。在他眼里，雨那一瞬的跃起，是垂死的挣扎。它，在天空中诞生，却不能在襁褓中度过余生，流浪还那么短，还没有看够一切，就面临粉身碎骨的结局。他很想捧起那滴雨，问一声，疼吗？可是，那么多，那么多的雨，他捧起来的时候，它们混为一体，找不到哪个是他最心疼的那个。或者说，哪个，是他自己。当周围都是一样遭遇的同胞时，痛苦更容易化作能被人接受与习惯的归宿。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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