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本是中州大好河山,却在这夕阳余晖,美景之下,显出几分肃杀之意,即便天色再美,冬风一过,却凝杀意,席卷万余营寨,直至主将营前,将苍劲“唐”之大纛吹得猎猎而响。
大帐之中,唐再兴瞧向帐中沙盘,眉头微蹙,眼神随着渐渐升起的帐中烛火,闪烁不定,而帐下唐将,皆是默声不语,静候他这位主将开口。
本与晋主宗兖商定共同出兵伐赵,自己与唐主定下速渡赢江之策,已然成了,没了赢江天堑阻隔,唐军踏上中州之地,所过之处,皆无人可挡...
正当唐再兴意气奋发,准备引军直捣泸州之际,却闻斥候来报,齐云王再披云铠,已率齐云军兵分三路,出了齐地,大惊之下,唐再兴忙下令暂止行军,选址扎营。
望着帐下诸多唐将,面上多多少少露出胆怯之色,唐再兴知道,若是此时再不提起唐军士气,尚未交锋,唐军就已输了七成。
其实唐再兴心中,亦有几分怯意,齐云王是何人,当年率齐云军横扫诸侯,还政赵帝之战神,本以为赵氏江山气尽,齐云王老矣,晋唐两路出兵,即便是齐云王,也只会守着齐云封地,不再过问,却没想到齐渊竟会尽出齐云之兵拱卫赵氏江山。
对上这样的对手,唐再兴不敢言胜,怎奈主上雄心,不容执意,且自己这一路进军,赵氏却已无法抵挡,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定下心思,抚案起身,唐再兴将目之中显出几分决意,向着帐中唐将开口。
“诸位想来也已得了军报,齐渊已尽起齐云之兵,分三路向我军而来...诸位有何想法,尽管直言。”
言出片刻,帐下诸将只是面面相觑,竟无一将开口献策,唐再兴眉头微竖,心中怒意瞬起,提高些许声调,带着些许不满再度开口:“诸位可都是唐之名将,难不成无一人有对敌之策?可对得起主上之恩?”
许是听出主将怒意,帐下诸将之中,已有一人,缓缓起身,抚须带着忧心开口:“齐云王齐渊,当年仅凭齐云一军,扫平诸侯,还政赵帝,乃当世战神,膝下两子,武有王、周,谋有萧、范,齐云七子,皆可独挡一面...”
“这些无需你来细述,本将难道不知?本将是问你,如何对敌?”唐再兴大手一拍,身前军案瞬间碎裂开来,止住帐下唐将继续开口。
帐下另一人,虽也身披甲胄,可与帐中其余唐将重甲不同,甲胄只是覆前后心,一望便知,乃是军中谋士,他微叹一人,起身抱拳开口。
“将军,某得军报时,已遣人查探,齐渊虽尽起齐云军,但他却携萧艈申引军去了中州驱散匈奴,那擅长领兵的大世子齐麟,则是北上抗晋,此番南下向我军而来的则是二世子齐劭...”
听得此人开口,帐中唐将不由长输了口气,对敌齐渊,他们心有怯意,但听闻此次领军前来的乃是齐渊世子齐劭,可还未等他们稍稍松下心神,却听到让他们稍感绝望之语。
“除却齐劭,还有大将周闵,此人...”
帐中谋士还在滔滔不绝,帐下唐将已在心中暗暗打起了算盘,哪需他来详述,周闵何人,只要神州行伍之人,恐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辅佐齐云王扫荡诸侯,与王恬并称当时不败之将的,唯有周闵。
“当年齐云王扫荡诸侯之时,此人曾率一万余众,正面迎击,大破七路诸侯十八万联军,此后大战,无一败绩...无论兵法韬略、临阵指挥,此人绝不在王恬之下,此番我军与之对敌,以在下观来,不若变攻为守,方为上策。”谋士终是将自己之策说出,言尽一刹,望向面露犹豫的唐军主帅。
来回踱步几许,唐再兴终是定下心思,向众将开口道:“谨之所言不错,咱们与其正面与周闵、齐劭交锋,不若守,若北晋能破了齐麟大军,直南下中州,届时周闵、齐劭之军必乱,到时才是我军乘势反攻之时。”
正当众将纷纷起身赞同主帅之言时,一坐于末席的彪形悍将,赫然起身,军礼抱拳,声若响雷,忿忿开口。
“大将军这话,某却不敢苟同!”
主将军策,却有人敢反驳,帐中诸将,皆回首望去,见是唐军猛将潘俊,名中虽有“俊”字,可此人面向凶恶,与其名毫不沾边,身长八尺,极其雄壮,擅使一对百斤巨锤,挥动起来,百十人不得近身。
见诸将望向自己,潘俊冷哼一声,无视众人目光,径直行至主将案下,军礼禀道:“将军,他们这些人,未战先怯,是何道理,大将军,某虽不才,愿引三千步卒,去斩了那周老儿首级,生擒齐渊世子,献于麾下。”
唐再兴本想怒斥潘俊,可余光却见帐下谋士杨谨之的目光闪动,当即稍定心思,目光相询。
杨谨之书生样貌,但双目细长,一番奸诈之姿,见了大将军问策目光,当即眼神下移,稍稍额首。
瞬明杨谨之心意,唐再兴口中低声喃喃数语,帐下诸将皆未听清,正想开口发问之际,却听主将已显喜色开口。
“好!我南唐有潘将军这等猛将,何愁大业不成,本将军就给你三千步卒,命你为先锋,去往泸州为我军打个头阵,本将在大营摆下酒席,等待潘将军全胜而归!”
猛将潘俊,哪有什么细腻心思,听闻主将允准,当即大喜应道:“末将得令!”
言毕之时,已然转身,直出军帐而去,帐下唐将,有人忙上前开口劝阻,却被唐再心喝退,而哪些常年在朝堂上者,已是知晓主帅心思,皆默声不语,退出帐去,不多时,便只有唐再兴与杨谨之二人在军帐之中。
“谨之的意思,是要用那潘俊并三千条性命,去试一试齐云军是否如当年一般...”直至帐中再无他人,唐再兴方才瞧着闪耀灯火,目露不忍,喃喃开口。
谋士闻言一笑,躬身上前:“比起十三万大军,这三千条性命,实不值一提,朝中矛头皆在将军身上,更何况将军此战,不仅牵扯朝廷,更肩负着唐门兴衰呐!”
听得杨谨之言及唐门,唐再兴眸中不忍顿消,重现决然道:“不错,我唐门世代辅佐主上,朝中乱局,唯有一战定下中州,方能止住那些乱语。”
“是啊,唐九那小子属实执拗,唐门世代皆以毒功、轻功名震江湖,他偏是选了剑道一途,不过也正是他这份坚持,真让他闯出了名堂。”杨谨之想起朝堂之乱,凝重开口。
“那小子确是人才,可惜...我唐门毒功又要另选传人了。”唐再兴眼神闪烁,喃喃开口。
杨谨之接过话来:“听说唐九已独自离开唐门,说是要去中州历练一番,见识见识天下高手...还有,大将军可曾听闻妍星公主之事?”
“现在不是讨论朝堂之事的时候,用三千人命去试探齐劭、周闵,咱们也得从他们身上扒下层皮不是?”唐再兴话锋一转,将杨谨之从朝堂之事拉回眼前战事之中。
杨谨之眼底微亮,当即跨前一步开口:“大将军的意思...”
“你看看沙盘,泸州城距咱们扎营之处,中间隔着什么?”唐再兴言出之时,一双将目流转,直直落在帐中沙盘一处。
“中间?”杨谨之顺着大将军目光望去。
沙盘之上砌有高山、丘陵,即便是南地北上重城泸州也一并堆砌而起,而在唐军扎营之地去往泸州必经之路,真有一处山谷,甚是显眼,山谷之上插着一方小旗。
“倾谷!”杨谨之轻声念道。
“不错,正是倾谷,扎营前,我已遣斥候去探查,此谷两山甚窄,树木丛杂,本是伏兵的好地界,只可惜此时正是冬季,如是夏末秋初,枝叶茂盛,莫说伏兵几千,便是我军半数伏于此谷,也不会被齐云所查。”唐之上将,目光紧锁倾谷,摇首微叹。
见得将军此状,杨谨之疑道:“既是无法伏得大批人马,为何将军却让我关注此谷。”
“万余人马,当然是无法伏得,可若是三五千人,只着白甲,定是无法察觉,潘俊此去必败,周闵乃世间名将,未必会追,可那齐劭小儿,定是立功心切,我料定他定会率军追来,到时将其围困谷中,你我率中军藏于谷外,待得齐劭追入谷中,这层皮...咱就能扒的下来!”将军目中狡诈之光渐盛。
“可将军为何会笃定那齐劭一定会追。”杨谨之不解问道。
“齐云王有二子,世间向来只知晓他的兄长齐麟可为他日齐云之主,他却只是能辅兄长之人,谨之啊,你要知道但凡是人,便会有私心,所以齐劭定会率军来追...立下战功,不仅是给他那兄长看,亦是给齐云王看,他齐劭也能领兵出征,将来亦能执掌齐云。”
唐再兴口中说着,伸出双指将沙盘之上,倾谷之旗,已然拔起,向一旁杨谨之开口道:“事不宜迟,谨之,你带上五千弓弩手,连夜动身,去往倾谷,记住,哪怕是见了潘俊败退,也不可现身相救,必要等到齐劭入骨,方才现身,若能生擒自然最好,如不能擒,就地格杀,切莫走脱了他。”
“领命!”
唐军帐中灯火摇曳,携冬风而起,卷起些许阴谋味道,望北而飘,直至泸州城下。
“世子,请无论如何,牢记某之言,且不可深入,切记切记!”既是分兵而行,周闵向着即将出兵的齐劭抱拳开口,再三叮嘱。
“将军放心,齐劭定牢记将军嘱咐,只做佯攻,引诱敌军。”
齐劭口中应着,心中却有些许不忿,自己师从萧艈申,在江霖时自己名声响亮,可随着引军南下,一路无论赵之官员百姓,只将自己认成了兄长,渐渐心中已有几分不服气,此番出兵,并不为其他,只想为自己正一正名。
敷衍了大将周闵,随即一撩披风,扶住腰间佩剑,开口喝道。
“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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