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老将军的金令...”望着躺于端木秋手心中的金令,萧相满眼忧色,苍老的手掌也伸入袖口,取出一枚同样的金令,显于三人眼前。
如果说前一刻张、吴二人还对端木秋的话有些许怀疑,随着周闵随身金令显现,这最后的怀疑也被打消。
吴奋、张虎德二人皆是领军之将,也知当年破南唐十三万大军,伤亡不过万余的一战是怎样的奇迹,稍定心神,吴奋将目光转向端木秋,继续问道:“后来呢?”
将周老将军金令小心收好,思绪再回当日泸州城中:“那日我听到这传说后,同样震惊无比,本欲细问,怎奈那老叟直言天色已晚,让我明日再来,可等到翌日我再登门拜访之时,发现他早已斜倚榻旁边,仙逝了...这才想起昨日他所言自己命不久矣...想来是心结已去,无了牵挂...”
微叹一句,端木秋蹙眉深思,说起之后一探倾谷之事:“断了线索,我也只能好生安葬了老叟,而后便想着去往他口中倾谷之中一探究竟...即便老叟言之凿凿,我心中仍有疑惑,于是先行在泸州城内打探那传说...可惜泸州虽大,再无人听闻过那仙人斩龙的传说,我只得采买了些许干粮,去往倾谷探寻。”
“可我连日于倾谷中探寻,一无所获,也不曾寻到那老叟口中的混沌之地,更未见到他口中那双闪烁着红芒的邪恶双瞳...那时我心中也难免怀疑,到底这老叟是不是在信口胡诌,不过转念又想起周老将军金令,却又不得不相信...正当我犹豫是否要再回泸州找寻线索时,却瞧见了一行人行入倾谷。”
恰有晨曦透过窗棂,洒入青花雅室之中,张、吴二人不仅未觉暖意,反是后背发冷,张虎德更是瞪着双眼,不发一声,静静聆听端木秋继续道来。
“他们身着寻常江湖中人服饰,起初我也并未认出他们,直至瞧见领头之人,才发现他们...竟是朝廷中人。”言至此处,端木秋语气稍顿,目光转向张、吴二人。
张虎德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领头之人是谁?”
“云影司,陈默。”端木秋不卖关子,说出那人姓名,张虎德面露疑惑,吴奋则是蹙眉沉思。
“是他?”吴奋对此人印象颇深,见身旁莽汉似不知此人,便开口解释。
“陈默此人,早年在江湖行走,一身医术、武艺颇为了得,而后云王获封江霖等地,网罗人才,此人投效齐劭帐下,在我江霖有些声名...”
张虎德正着急听端木秋说这后来之事,打断吴奋后,示意端木秋继续说下去。
端木秋定了定神,继续开口:“我远远瞧见陈默,心中也是暗惊,见他们在谷中穿行,似在找寻着什么,我想起那老叟之言,便隐匿身形跟随其后...在倾谷之中又行了约莫三四日,越行越崎岖,直至可望山顶之处,方听闻陈默一行人中,一人呼喝‘找到了’。”
“我知陈默武境不弱,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隐匿在林中静静观望,而陈默那群人也在那处停下了脚步,就地扎营,不知在做些什么...我守了两日,依旧不见他们离开,便定下心思,要近前一探。”
“直至那夜,夜色深沉,月光不显,我趁着夜幕遮掩,运功掩息,凑近他们扎营之地,瞧见他们扎营地之处,这才望见,营地之中,草木皆除,一处深坑甚是显眼,而营地之中,堆着许多锦缎遮盖之物。”
“起初我还担心有人看守,可凑近之后,却发现并无一人,只有那深坑之中人声阵阵,于是就抓住此机,掀开锦缎一望其中遮盖之物。”
端木秋目中凝重更深,似是想起初见锦缎之下的惊讶之景:“锦缎下遮盖的,竟是异兽骸骨...我掀开的只是一截骸骨,便足有两三人高,我亦是心惊,正想要继续查看时,却听那深坑中的人将出,只得恢复锦缎的遮盖,钻入一旁林中。将才掩好身形,那一行人便已钻出深坑,同出的还有一巨大之物。”
咽了咽口水,端木秋想起当日再倾谷所见,依然心有余悸:“天色昏暗,我又匿身林中,望得并不清楚,不过隐约瞧见四五习武的壮硕汉子,抬得费力异常,直至那巨物落地,方才隐约瞧清,那竟然是一异兽头骨,其形若马,但口生獠牙,颈生尖锐之骨...”
“我见到此骨,立时联想到老叟口中仙人斩龙传说...担心惊扰了他们,我便未再入营地查看,他们在寻出此物之后,连夜运送下山,北上而去...”
听至此处,张、吴二人再不疑心,只不过龙之一物从来只在传说中听闻,从未亲眼见过,此番端木口中之事太过离经叛道...不由好奇问道:“即便真是传说中的异兽,他遣陈默寻此物做甚。”
听得此问,端木秋也不禁微微摇首,正当三人不解之际,耳中传来萧相略带疲惫之声。
“当年赢皇得仙卷残册,便能一统天下,如得那仙卷全册,莫说一统天下,便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也未尝不可。”
萧相之言,一针见血,三人立时恍然,端木秋更是双目微睁,侧目迎上老师那看穿一切目光,喃喃问道:“这么说来,他...”
“不错,以老夫观来,此事虽荒诞,却也不是无迹可寻,若以那老叟所言,初战即败到扭转战局,再至大破唐军于赢江,折损不过万余兵马...当年周将军离奇身亡,再加上秋儿一探倾谷时所见的那异兽头骨...咳咳...”
心神牵动,火灼涌上,萧相苍老身躯又弯下几分,抬手止住端木三人欲上前身姿,继续开口:“前几日皇宫面见他,已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气势非常,他自幼拜师在我门下,秉性我最是清楚...如果那仙卷残册真能改变一个人,恐怕他已习得。”
言及仙卷残册,萧相目光之中智慧之光闪烁,转向三人:“适才奋儿问说,他遣陈默去寻异兽遗骸...不妨想想适才秋儿口中那传说,赢皇习练仙卷残册小成,简化军阵之法强军,而后吞并诸国一统天下...可传于天下的,却是赢皇一统天下之后,派人遍访神州,甚至不惜出海,也要求仙问药,寻求长生...”
张虎德只觉老师与端木所言萦绕脑中,仿佛一团乱麻,赢皇也好,仙卷残册也罢,对于这位直性子将军而言,并不重要,只能用大手一直揉着脑袋,佯装思考,如少年时般,把破解老师谜题的希望寄托于两位兄弟身上。
果然,思忖片刻后,端木秋与吴奋二人同时恍然。
“我明白了,赢皇习练仙法残册,一统天下后,想求得长生,怎料走火入魔,只能散功保命...”
“世上既有仙法,也自然会有仙,故才遣人寻仙问药,以求长生...”
“他也是一样,既得那仙法残卷,自然想要更进一步...”
端木、吴奋二人四目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将老师所出题一一解开。
萧相听得徒儿们已彻悟当中缘由,眼中欣慰愈显,不过片刻,又转忧虑:“那晚以仙卷试探,他果然中计离京,留下秋儿震慑百官,正好可趁此机会入宫一探,若能寻到那异兽骸骨,便能破解仙卷之谜...”
端木秋当即起身行礼:“老师这法甚好,即便待他发现中计,回京之时,咱们早已查清,到时神不知鬼不觉...老师只需返回威州修养好身子,江霖之事交予端木...”
话未说完,端木秋已察觉不对,老师若想如此布局,为何还要至齐然居,外人或许不知,但端木秋掌管九门,怎能不知齐然居直通霖江,而顺霖江北上则是直通汴京的水路之道。
猛然回首,望向因剧烈咳嗽而面带病容的老师,此刻他似又恢复了当年算无遗策,无双国士之风采,正含笑望瞧向自己。
“老师...您想北上...您也要去汴京...”端木秋心惊开口。
“秋儿这些年虽不在为师身旁,不仅武艺不曾落下,心思也成长许多...”萧相起身,缓缓移步至端木秋身旁,如少年时般,轻拍肩头,以示赞许。
怎奈当年少年早已成长为独当一面之才,直至此时轻拍,才发现自己垂垂老矣,再不是当年自忖能以心中计定天下的年轻人了。
“老师不可,既是诱他离京,你还为何要亲往,且不说您的身子,若他真的习练了那仙法残卷...即便他如当年赢皇一般,被仙法残卷反噬,无法出手,随行的老狗忠齐与那严若海,皆当世高手...”端木秋察觉自己老师欲亲身范险,急切之下,立时开口劝阻,话音未落却被萧相抬手止住。
“你觉得若以假消息,便能瞒得过他的双眼吗...我给他的确是仙卷残册的真消息...”萧相寥寥数言,每一句都让端木秋心中更惊几分。
身旁吴奋也从端木与老师交谈数言中知晓了老师心意,不过确不似端木秋劝阻,吴奋反是从容在旁,不过那双冷静的双眸中似已察觉到了什么,一闪即消。
老人的目光更为从容,不过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疲惫:“秋儿,记住,既是让你震慑百官,你便要做到‘孤臣’二字,方能让他对你彻底放下戒心,今日你杀威国公,他不仅不会惩处于你,反倒会放下心来...为师此番北上...若有意外,你需牢记,若有一日,有人持我手中“萧”字金牌至江霖之日...他便是你们之主。”
端木秋不解,跨前一步,带着急切追问:“为什么?秋儿实不明白,老师为何要以身犯险?既然咱们都已寻到了线索...”
话未说完,端木秋却见一道目光袭来,那目光已有多年不曾见到,只隐约记得,很多年前,老云王征群雄,平天下,还政赵帝之时,自已曾见过。
当年的他立在云王身侧时,也是这般,始终嘴角挂着自信笑容,目光柔和却暗凝锐利,能直视人心,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恍惚一瞬,终归现实,再望眼前,尽管眼神一瞬重归,终抵不过岁月洗磨,英雄迟暮,垂垂老矣。
“去吧,记住我说的话。”萧相收回目光,淡然开口。
端木秋不再多言,深知老师的性子,心中认定之事,即便云王也无法劝阻,只得跪地行礼。
“老师教诲,定当谨记,端木会在江霖静候老师与二位兄长回京。”
叩首行礼,随即起身,行至窗边之时,想起一事,回首嘱咐张、吴二人:“两位兄长,此地周边满是云影司眼线,不过放心,我已料理干净...还请两位兄长一路照顾好老师,端木拜谢!”
“你小子这是什么话,相爷是你老师,也是咱的老师,你只管依老师之计行事...等等...那什么...你小子虽然机灵,但咱们若离开,没人帮衬你,你...万事小心,快走快走!”
张虎德依旧不改莽汉直肠,七子其三相聚短暂,豹目之中满是不舍,但知端木秋有老师叮嘱要事在身,便以不耐语气催促其动身,可室内几人,都能听出这莽汉生硬语气之中的几分不舍。
吴奋并未多言,只向窗边的端木秋抱拳。
端木秋不舍地扫了眼两位兄长,唇角笑意,无法遮掩,但回首之时,面上笑意瞬消,冷肃面容似又变成了那重掌九门司的“阎王”督主。
开窗、翻身而出,端木秋离去背影洒满晨曦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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