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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曹参张良会(上)

        “陛下,御使大夫与咸阳令宫外请求陛见。”姚展猫步无声的走到两人席前说道。

        “这么晚了,这俩人还要入宫见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胡亥点点头,“让他们入宫直接入殿,许宫内驰车。”

        咸阳宫很大,要是让两人走进来可是要一阵子时间。

        胡亥与陈平站起来进殿分别坐好,只一会儿工夫顿弱和吴公就走进来向丹陛行礼。

        “顿弱,如此深夜入宫,可有要事?”

        “陛下,咸阳令有事奏报。”顿弱看了一眼吴公,侧了侧身。

        “陛下,待诏博士高虔遣家仆报称,家中暂寄居的山东珠宝商贾,疑似昔年谋刺先始皇帝的故韩遗族张良。”吴公奏道。

        “竟然有此事?”胡亥惊异了,张良这家伙不会这么low吧,又要客串一把刺客来刺王杀驾?黄石公所授《太公兵法》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陛下,”顿弱拱手,“咸阳令获得消息后立即带着博士家仆来找臣,臣一面让画匠根据家仆描述对其家居客画像,一面找出当年缉捕张良时的绘像进行对照,如果加上年龄差异变化,此客确与张良极为相类。臣已使人监视博士里巷和居所,并调一队卫尉封闭里门。因此人非一般小蚕贼,臣特与咸阳令入宫请诏,是必须活捕还是可以击杀?”

        “这个嘛……”胡亥沉吟了一下,心中有了定计:这位爷既不能捕更不能杀,还指望他辅佐刘邦去跟项羽斗呢。

        他一脸果决的说:“不要捕杀,派人监视并让他们发现,将他们赶出关中即可。”

        顿弱和吴公都有那么点儿瞠目结舌,陈平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有一丝若有所悟的表情闪过,微笑起来。

        “陛下,这很可能是谋刺先始皇帝的重犯!”吴公不敢开口,顿弱的拧脾气又上来了,话说得很重。

        胡亥笑了起来:“顿弱,我相信你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就说明你认定了此人就是那个张良。”

        他瞟了一眼陈平面带微笑的样子,点点头,“这个人现在抓了或者杀了,也就是给先皇父解解气,告慰一下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但把他放了,你们想想看,这么一个故韩国相之子,能不参与到山东遗族反秦大业当中吗?以他的身份,一旦参与,必然能够钓出更多居心不良的遗族。他是一个很好的钓饵,留着比杀掉更有价值。”

        “所以,”胡亥停了停又说:“派人盯着他,看他是走渭南出潼关,还是走蓝田往於商走武关。监视的人要让他察觉到。他会觉得自己已经被注意上了,无论他入关中的目的是什么,也只能没命的逃出去。当初没抓到他就说明他潜踪逃亡的本领是一等的,你只需要派人一路跟随,像赶羊一样赶出去,不让他在关中继续做他打算做的事情就行了。至于高虔那边……赐钱两千,鼓励这种警觉地精神。只是也要防着他首鼠两端,对他府内外人员往来,要加以监视。”

        看皇帝的意愿很坚定,也有一番道理,顿弱和吴公对视一眼,一齐行礼后退出大殿。

        胡亥在丹陛上思索了好一阵。

        史书中并无张良入秦川的记载,对这个协助刘邦创立大王朝的历史名人,如果他真的在反秦的历史大潮中进过关中,不会没有记载的。看来随着自己闯入这个时空并做出了一系列与历史相悖的动作,也就导致所有的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现在只能尽力减少对山东各种事态的影响,想法让那个区域的历史尽量偏离的少一些。

        胡亥从丹陛上站了起来,对陈平说道:“上卿先回吧,张良的事情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想法,暂且放到一边。你多关注一下陈郡那边的消息,及时奏报。对了,你绕道去一下曹参家,让他明日辰正入宫候驾。”

        第二日,张良主仆拜别高虔夫妇准备离开。一出里巷,就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张良与壮仆对视一下,开始施展出反跟踪的手段,直接向市井区而去,借助早市上的人流成功的甩掉了跟踪者。绕到章台街上找了一家车马店,拿出一块士子的“验”买了一套配马轺车,快速向咸阳城外而去。

        当他通过咸阳的出城关卡向通往蓝田县的道路行去时,消息同时迅速传到了顿弱的手上。

        顿弱立即进宫向皇帝报告这个情况。

        “往蓝田方向?”胡亥正在殿台上练拟禽养生功法,闻言停了下来,“此子机心,想是欲走武关道。看来他应该是由三川郡经函谷关、潼关进来的,见两关雄壮难克,准备再去峣关和武关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他既然弄到一辆车,你如何跟随驱赶?”

        “臣已请卫尉发铁壁军两什,车八乘,轮换在其后时隐时现。”

        “甚佳。再发快传到蓝田县、峣关、商县、武关,让捕影阁的人充作守关卡者,适当的刁难刁难他们。”胡亥一脸的小阴险,“我想他们买车用的士子凭验极可能是伪造的,必然心虚。当然,最后还是要放他们离开,但也不能让他们毫无压力的从容而去。”

        胡亥顿了顿,“卿入宫时看到曹参出宫吗?”

        “臣未注意到。”

        “没关系。”胡亥想了想,“曹参应该去咸阳县了,卿马上去县衙找曹参,告知张良的动向,让他速往蓝田县等候。发快传消息给蓝田县,让蓝田县在张良过卡时迟滞他,给曹参留出先出蓝田的时间。如果张良中途转向渭南方向,也用快传通过蓝田县转告给曹参,让他疾速赶往郦邑。”

        他看了一眼顿弱略带疑问的目光:“我让曹参抢到前面,然后‘偶遇’张良,做一次游说,给这个张良指指方向,让山东的事态能够尽可能按我的想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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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坐在轺车上一面赶路,一面思索着,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咸阳呆了那么多天都没有发现过的跟踪者,准备出关中的时候却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难道真被高虔出卖了?

        很有可能。

        张良倒是不怪高虔,只怪自己有些大意,在临走前居然脑子一热,想把高虔发展成一名卧底。这个人已经在秦廷做官十几二十年了,虽然一直只是个待诏博士没有“转正”,可恰恰这么个小人物,就算山东义军推倒了暴秦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报复行动,因为实在不值得。

        “而且,也未必是这个家伙卖放了自己”。张良心想,“或许秦人早已关注了自己,只是正准备加强关注时自己准备离开了。”

        想这么多也无益,只能看看自己的运气如何,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到底如何出关中。

        从山东到关中共有四条道路,一是从江水上溯到巴地后转入汉中,再经大散关入秦川;二是武关到峣关至蓝田;三是函谷关到潼关至渭南,四是经太行轵关陉到浦阪渡河水到临晋。

        现在张良想要出关中也只有这四条道路。

        走江水出关中需要向南走大散关去汉中,然后从巴地乘船放流而下,当初景曲想要逃离关中时就走的这条路,但是太绕了,会耽搁很多时间。走河东出去,那就要先渡河水,再走很长的山路出轵关陉。而且,这两条道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山东义军很难从这两条道路进攻关中。

        潼关到函谷关是张良进关中的路线,沿途的“景致”都看过了,也看到从此路攻打暴秦基本属于“死路一条”,那么现在还没看过的,就是武关道。张良边行边在轺车上思考,最终还是决定走武关。如果被人盯梢只是神经过敏,或已经甩开了盯梢者而能够顺利出关,走武关道就可以顺带考察一下这条入关中的通道有没有像函谷到一样防守严密,有没有漏洞可用……

        至于高虔……张良心中冷笑,无论是不是高虔出卖了自己都没关系,这路人胆小怕死,真需要他的时候,派一个真正的刺客,不是陈郡那些弱智派出的智障,去威吓他一下,他照样会屈服。再加上些金钱,怕他不就范!

        行了两日才到达蓝田县,张良不想让自己显得行色匆匆很心虚急于逃命的样子,一天内只行约三程九十里路,比现代玩儿徒步的人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这两日都有秦骑在身后隐现,但又不跟过来,偶尔一骑或数骑飞奔而过,都是邮驿使的装扮,看都不多看他们一眼。

        张良反正决心已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以随你在身后出没,我自按我的想法而行。

        蓝田县城关给张良主仆找了不少麻烦,拿着他的验,翻来覆去的看,又叫人来辨别……最后自然是有惊无险顺利进城,找了个符合巡游士子身份的客栈住了下来,安顿停当就出房准备就餐。

        在靠近客栈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肆,张良没有选单间,而是在大堂(如果大约三十平米也算大堂的话)择席而坐,叫了酒肉食慢慢用起来,眼睛却望向街面,看着夕阳下匆匆行走的人们。

        “停车。”一辆轺车在酒肆前停下,车上的主人吩咐驾车者:“汝持吾官符,将车直接驶到官驿并安顿好住处,吾且在此用晚食。”说着下了车,和一个僮仆走入酒肆,在张良对面的席位上坐下。

        僮仆和肆主商量着吃食,主人环视了酒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张良身上后亮了起来。

        “这位先生可是来自楚地?”那人直身向张良行了一个揖礼。

        张良从商贾身份改回士子身份,所用的“验”就是刺秦之后在下邳躲灾避难时办的,所以自然换上了一身楚服。

        张良赶忙起身回礼:“某确为下邳士人,这位先生也是楚地之人乎?”

        “某,曹参,沛县人。”曹参微微一笑。

        张良连忙拿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原来是治粟内史丞阁下,失敬了。”

        “呵,”曹参随意摇摇头,“不过是应皇帝征召而已。唉,离开楚地已有时日了,听闻有很大变故,不知先生知晓多少?”

        张良心存反意,自然对山东的各路起事义军,乃至后来秦军的镇压,都有所了解。他知道曹参曾是那股并不太起眼的丰沛义军刘季的乡人和朋友,且被秦帝征召到咸阳。在关中也听说了有曹参这么个治粟内史丞,他此刻脑中想的是要不要从曹参这儿打听一下关中的消息。

        不过被高虔叛卖(猜想中)的事情让他多少有点迟疑,但转念一想,曹参是楚人,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被征召的时间并不很长,未必已经完全从内心倒向秦人。反正自己已经被人踪上了,是祸躲不过,不如搏一把。

        “仆离开楚地已有数月,”张良保持着恭敬地态度,“不过仆离开楚地时……”他故意往四周看了看。

        曹参又笑了,回身对立即弯下腰来的僮仆说了两句,僮仆就去找酒肆主人要了个单间房。曹参和张良一起站起来,相互客气的打了个手势,就进入了后面一个单间内。张良的壮仆与曹参的僮仆则坐在门外,一边一个。

        屋内两人重新坐定,酒肆主人重新将酒菜布好,每席边放下一坛酒和酒勺后退出。张良举起酒碗向曹参致意,曹参也举碗,两人同饮了一口。

        “尊驾虽然是皇帝征召而来,但时日不长已离九卿之位只差一步,想必很得皇帝青睐。”张良放出了第一波试探,“以尊驾高位,山东情形如何,应不难获知,却又如何下问于仆呢?”

        “某至咸阳时,山东尚未乱。”曹参看了张良一眼,切了一小块肉吃下,“某至咸阳后,一直未涉兵事,所为之事皆是律法、行商和农耕方面,想为天下百姓做一些有益民生的改变,山东兵事只是略知大概。先生知某自沛县来,也应知某的关切。这等细节之处,某就无从获知了。”

        “尊驾欲知沛县事,仆倒是略晓。”张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丰沛之地确有一支反秦军,为首者为刘季,自号沛公。相辅者均为其沛县挚友,如萧何、樊哙、周勃、卢绾、曹无伤等,尊驾可知这些人?”

        “当然,皆某乡里。”曹参说,“只是不知他们而今发展如何?”

        “恕仆无好消息带与尊驾。”张良故作歉意,“沛公之军,仅数千众而已。仆向关中行路中所知的最后消息,是沛公军下薛地击杀郡守壮后,遇雍齿叛投魏国,使得原本近万兵力再次锐减。此乃秦军灭魏之前事,其后仆就不晓了。”

        “刘季……”曹参沉吟了一下,“传刘季为赤帝之子而斩白蛇起事,先生对此传言如何看?”

        张良微微露出些不屑,又赶紧收敛以免让曹参看到,毕竟这是刘季的朋友:“仆对神怪之事很敬畏,但未亲眼得见,不敢遂信。”

        “某对刘季比较了解。”曹参举起酒碗向张良致意,然后慢慢啜饮着,“如果说旁人以此造势吸引愚夫愚民,某不便置喙。若说刘季会如此,某却是不信。刘季其人,虽出自市井,待人却实在,善察他人优点,往往以此使人愿视其为友为兄。因私放刑徒而致自身藏身山野数载,当可见其人品。”

        张良听出了曹参在话中隐含着对张良讥讽刘邦靠神怪造势的批判,稍稍有些不快:“阁下曾为刘季友,此言无偏袒乎?”

        曹参放下酒碗看着张良:“今反秦者,陈胜王以泥足者为卒揭竿而起,声势不可谓不大,然所聚之人能力不一,低估秦人统兵之能,所以周文函谷内尽没、吴广田臧荥阳败亡。二者之败,非老秦人所组悍卒所为,却是以刑徒为主的秦锐军战绩。再说到平灭魏国,秦军亦是以少胜多。可见单凭一腔仇秦之血,即便振臂呼得数十万众,虽可得一时声势,在秦兵锋下仍不堪一击。”

        张良反诘道:“依尊驾所言,山东反秦之举,必将为秦军所平而无功?”

        曹参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山东之乱,乃秦失民意。一乱平,却难防止另一乱起。据某所知,如今陈胜未平,楚项氏又起。秦人能出山东之兵,唯章邯所领秦锐军耳。一味的强力镇之,兵疲之时依旧难免败亡。”

        张良听出曹参话中似乎对秦的揶揄之意,心中不由得一跳。

        敛神静思数息后,开始试探起来:“尊驾如何说仅秦锐军可入山东?仆闻秦驻九原边军亦有二十余万,难道不可用?秦于百越亦有数十万卒,也不能调?”

        “大将军蒙恬死于皇帝之手,南海郡尉任嚣是大将军恬的部将,蒙氏族人传说大部逃入南海避祸。且百越山高路远,传诏往返三百里邮驿需要将近一个月。任嚣如果不奉诏,朝堂又奈之何?”

        曹参略带讥讽的笑了笑:“至于动用九原边军?那要看皇帝还想不想要河南地了。”

        他简直就像故意要把话题引到张良最感兴趣的秦帝身上一样,“皇帝若调九原边军平乱,河南地空虚必然招引匈奴复归,当年耗费巨力而得之地复失不谈,还会增加秦之北疆被胡人终年袭扰之危。且因代王据太原与代两郡立国,九原军想入山东需绕行河东,辎重粮秣耗费大增。若不绕行则需先灭代,代国拥兵不下十万,代王左车又为赵武安君之后,非易与之辈,二十万边军灭代伤损之后还有余力入山东否?”

        “治粟丞慧眼。”张良赞叹道:“可惜治粟丞被困关中,不然或可成为沛公的一大助力。”

        “困?”曹参摇摇头,“某非被困于此,实某自择之路。山东乱,民生凋敝。然山东之乱终有止日。某在关中助修律、兴商贾事、试农耕,趁着乱象未及秦川尽力而为,如得利民佳法,乱平之时可于天下推广,则可尽快恢复农桑工商,平抚民心。”

        张良故作疑惑:“阁下于秦地领改良农耕之事,是皇帝所诏?如果皇帝重商事农桑,又为保河南地安宁而不调边军入山东平乱,那当下风传皇帝耽玩乐、不理政之言,岂不不符?”

        因话涉秦地,又面对秦臣,所以他赶紧又谢罪:“仆大胆议政,还望尊驾勿罪。”

        曹参不在意的摆摆手:“私室言之,无妨。”

        “说到皇帝,”他犹疑了一下,“皇帝确如所传,好嘻乐,远非始皇帝勤政。只是自郎中令高与丞相斯两位始皇帝留下的重臣离朝之后,二世皇帝将原郎中军郎大部拨入秦锐军为将,另组近身三卫,将宫中内侍组成铁壁军替代大部卫尉。如此加强身周防卫力量、不虞有人夺位后,便将朝政、军政皆交与三公九卿主理。公卿们无赵高和李斯之前权势,皇帝并不担心重臣僭权,所以自是无忧。”

        “恕仆大胆,”张良得到这些消息后仍不满足,“依阁下看,皇帝对山东之乱有何良策平之?适才尊驾也言道,单一武力镇制,并非良法。”

        “皇帝只重皇位不失,至于山东得失,全凭公卿决断。”曹参前面的话基本都是实情,此时慢慢步入正题,开始编谎了:“皇帝毕竟稚龄,若让某揣测,可据秦地不失,皇帝愿足矣。某以为,若秦锐真至兵疲不支之时,大将军邯请归关中,皇帝也不会罪之。”

        这段话真真假假,对于不知朝堂内情的张良而言完全不担心谎话拆穿。从张良控制不住流露出的一丝欣喜看,显然这位爷是信了。

        张良需要强抑内心的激动才能不在脸上流露出狂喜之色,因为如果曹参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在现在山东的形势下,极大地可能是秦军缩回关中。一旦秦军无力全面镇压反叛,那自己复国的愿望就可以达成了。

        秦始皇宏图大志,一统天下。而他的这个二世皇帝儿子,显然至少在现在来说,只能算守成之辈,而且是只守自己不丢权、可玩乐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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