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三开始,京城各家各户都开始走亲戚,新年好不容易歇两日,都开始忙碌起来。
云卿卿从云家回侯府后,反倒是过上了清净日子。
许鹤宁那边就没有什么亲戚,他舅舅们都被塞牢里了,有亲戚也不会有人上门。
云家人知道她怀了身孕,过来意思意思走一趟就告辞,就怕让她操心劳累。
这样一连到初七,别家人仰马翻,肃远侯府却是过得最悠闲,是真真歇了个年节。
过了初七,许鹤宁就要到宫里当差去。
不知是不是皇帝良心发现,年节里排值里唯独没有他的。到了初八这日当值,皇帝就发现自己这个儿子过了个年,精神好许多不说,即便见到他也比平常显得平和亲近了。
明昭帝心里一个高兴,让廖公公再给他包了个大红封。
许鹤宁手里揣着红封退出大殿后,眉头一皱,把红封塞袖子里。
别以为他不知道,明昭帝在初二那晚其实又偷偷溜出宫,进了侯府。
那晚他派陈鱼守着的,不过皇帝只是来到汀澜院院墙外,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进去,然后唉声叹气走了。
所以这红封多半又是皇帝做贼心虚,塞一个来讨好。
父子俩脑里的想法差了个南辕北辙。太子是在这个时候,捧着鎏金手炉,慢慢踱步,拾白玉阶而上。蓝底鹤氅随风撩动,清俊儒雅。
许鹤宁一抬眼就见到第二个让自己不顺心的人物,手指不自觉摩挲剑柄,待太子近了,才懒懒地见礼。
“今儿是肃远侯当值,有些日子不见。”太子嘴角啜着笑,语气熟稔。
话落却是捂嘴咳嗽几声。
许鹤宁本不太想搭话,听到他咳嗽,浓眉往下一压,视线又注意到太子手中的手炉。
“殿下是年里饮酒多了吧。”他淡淡收回视线,看向空荡荡的中庭。
太子闻言微微一愣,下刻就笑了。
还有许鹤宁关心自己的一日,这感觉不赖。
太子道:“上回在云家后,孤就再也没有多饮酒,不过是受了点小风寒,无碍。”
云家……经一提,许鹤宁想起上次太子在云家喝醉,让他找屋子歇息的事。
啧,还提旧事,太子是个心机的,好显得两人交情好?
许鹤宁抿直了唇角,一拱手,握着剑柄走开到别处巡查。
太子侧目,望着他大步流星走下白玉阶,背影挺拔。
“嗯,过了个年,脾气还是没有长进啊。”
两三句话就不耐烦了,这弟弟的情绪,比女人还善变。
太子掌心搓了搓手炉,好笑地去见父皇。
年前出了皇孙险些被害的事,皇帝这个年过得并没有多轻松。
见到太子来,先是关切问几句他的身子。
初二那夜他出宫一趟,回来就得知太子当夜居然高热,太医诊断过后说是风寒,烧了两日才退。
但那之后,东宫就被太子清了一批人放回内务府。
而这之前,针线房死了两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他这当皇帝当然知道。
太子是在清肃东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牛鬼蛇神,居然在这宫里藏得如此深。正是如此,皇帝一言不发,任由太子去动手。
十五后正式启朝,到时年前积压的事会一块爆发,他到那个时候在理清一条线,直接把线头给拔了。
在皇帝的关切中,太子微笑着回一礼:“儿臣一切都好。西北来了折子,工部户部的人赶着工程,就在三日前又一次引流成功,儿臣前来恭贺父皇。”
“这有什么好恭贺朕的,该给西北百姓道贺。”明昭帝摆摆手。
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有盛世。
太子依旧笑着,待父皇和自己家常两句后就告退。
魏公公扶着太子往东宫走,刚走到宫道上,就听到身后响起说八百里加急的折子。
一般只在有战事才会有加急的折子送上来,冬日各处都休战了,突然传个八百里,让人心头无端就发紧。
太子脚步未停,一路往东宫去。
他清楚知道那折子是从哪里传来的,心中自是笃定。
明昭帝却是被此事高提起一颗心,等见到折子说浙江倭寇再作乱,把一个靠海岸的村子屠了大半,怒得摔了摔了笔筒。
“如何会又卷土再来?提督呢,怎么守的地方!”
廖公公低头看了眼滚到脚边的一只玉笔,不知是想到什么,心头跳了跳。
同时,震怒的明昭帝亦冷静下来了,冷冷笑一声。
“怎么,朕这才派锦衣卫到那边去查人,就出倭寇了?形势要乱,所以就能威胁朕要顾大局,他们朕就真的动不得了?!”
“锦衣卫指挥使!”
明昭帝是动了震怒,廖公公忙去让人把指挥使找来。
指挥使跪在地上,听从吩咐,廖公公在帝王嘴里吐出绞死两字时打了个寒颤。
多少年了,帝王已经收了多年前的雷霆手段。
当朝宫变,皇帝差点被害要丢了皇位。登基后,多少反叛却没能抓到证据的官员,都被他让吩咐锦衣卫直接勒死。
死在家里,马车里的,那一段日子京城人人自危。叫那些人完全怕了,才算是将人都镇压下去。
如今明昭帝又出这手段,可见是根本不想和这些人好好商量。
浙江再出事,是许鹤宁下值后,云老太爷派人送信稿知他的。
云老太爷当日就被皇帝喊进了宫,还有首辅几位重臣,说明浙江倭寇再袭击的事。
刑部尚书就在当中,听得冷汗淋漓,被皇帝命要再审刘家人,让刘家人直接画押指证。
许鹤宁靠在迎枕上看信,老太爷在信末说了句大皇子在初二后派人送信给浙江,太子的人跟着,让他这个时候不管皇帝说什么都先别管这些事。
“又是太子在里头。”
许鹤宁把信一丢,懒懒靠倒,漆黑的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云卿卿刚刚睡醒,揉着眼出来,见他坐在炕上,外边朦胧的光将他面容照得柔和。像是画卷里的美男子。
“这是谁家爷,好看得紧。”她打趣一声。
许鹤宁从思索中回神,就见她披着小袄,笑吟吟站在大红落地罩前,人比花轿。
“既然好看,小娘子不赏个钱吗?”他霎时就笑开了,站起来,扶着她的腰再走回炕边。
他看着她还敞开的小袄,无奈地给她把襟扣给扣上。
“又嫌热?那也不能不扣上,屋里再是有地龙,睡醒也觉得冷。”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一双该是拿刀剑的手,此时温柔地帮她整理衣服。云卿卿低头看着这份宠溺,嘴角翘起。
李妈妈从外头来,进屋后还跺了跺脚,对着手呵气,搓暖了才往里头来。
“夫人,老夫人吩咐给你炖的鸽子汤老奴端来了。”
话还没落,云卿卿就突然侧头,捂上嘴。
她这两天突然就开始害喜,一提吃的,特别是油腻的东西就干呕。
许鹤宁忙给她顺气,一手示意李妈妈先下去。
云卿卿呕半天都没东西,他端来茶给她喝了两口,见她惨白的脸,心疼极了。
“这可怎么好,刚养胖的,又得调膘了。”
“你还真我当猪养呢?!”
云卿卿气得瞪眼,他哈哈哈笑,又喂她一口水。
“你想用些什么,总要吃一些的,这才开始。”
他坐下,可不敢让她真生气,开始哄人。
云卿卿又捂嘴:“别说了,不想吃!”
许鹤宁也无奈了。但他问过郎中,说只能是硬吃一些,过了这两三个月就好。
当晚,云卿卿就喝碗米粥又开始昏昏欲睡。
他将人抱回床上,给她除了鞋袜,自己也躺下陪她准备睡一会。
哪知她躺下后就来精神,要他给念话本。
许鹤宁只好随便摸了一本,念没两句,她突然靠前来说:“宁哥哥……”
她娇滴滴喊了声,喊得许鹤宁一颗心都跟着酥了。
“我想吃那个咸的梅子。上次……皇孙满月那日,在太子妃屋里吃过。”
太子妃那里?
许鹤宁想也没想,直接就应下。云卿卿难得主动抱着他胳膊,在他下巴亲了口,想着明日就有梅子吃,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他低头望着她的睡颜,许久后悄悄起身,去换上禁卫的衣服,戴上腰牌策马出了府。
太子正准备再看两本折子就歇下。
这几日身子不适,其中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当年遇事后的后遗症。
魏公公帮他看过的折子都放一边,叹着气说:“大殿下果然和那边牵连甚深,那样的手段,恐怕是他让干的。那都是人命啊……怎么能够……”
“他是怕了。父皇好不容易对他放松,他怕此次事情再把自己牵扯出来。而且他利用刘家人,许鹤宁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有先下手为强,用浙江局面做牵扯,逼父皇退步。不然,他也怕许鹤宁下狠手。”
“肃远侯似乎已经在暗中布置什么,但他没有来找殿下您商议……殿下,你真的信得过他吗?”
魏公公担心地说。
大皇子不是善茬,肃远侯也个狠的啊。
这头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来禀许鹤宁求见。
太子放下笔,自信朝魏公公一笑:“你瞧,他这不就来了。”
许鹤宁在禁卫,就算是内臣。即便宫门落锁,只要有腰牌登记,卸了武器就有权进宫来。
然而,太子在见到许鹤宁后,开口就被闹愣了。
“肃远侯刚才说什么?”太子都要怀疑自己听差了。
“臣来讨太子妃那里一种咸的渍梅子。”
太子:“……”
不是来给他商议共同对付大皇子的事情吗?!
这水寇还要不要浙江事了?
深更半夜来跟他要梅子?!
魏公公望着太子错愕的表情,忙扭头把笑给憋回去。
果然这才是肃远侯不按理出牌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不要面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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