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这位老祖已经死了,还说这种气话。”
忽然,远处的黑暗之中,传来一道老人的声音。
王燕青转头望去。
那是一位慈眉善目,身穿白袍的高大老人。
大洛王家仅有的两位九宫级之一,王浩然。
“没人能改变你,孩子。”
王浩然背着手,缓缓走到王燕青身旁,看着躺在青铜棺椁里的美丽女尸,轻声说道:“这位老祖早已身死,如今残留的力量,只能改变你的身体,这就是你容貌变化的原因。
但是,早已故去的老祖,绝对无法改变你的意志,现在的你,不过是在回归最初的你。”
“她改变了我!”
王燕青沉声强调。
“哦?”
王浩然轻轻一笑,“你到底是在骗老夫,还是在骗你自己?”
“嗯?!”
王燕青眉头微皱。
“你应该很清楚,孩子。”
王浩然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吸收老祖的力量,让你的身体和灵魂不断变得纯净,在此过程之中,一切外人的影响都会被洗去,你会变成最初的自己,一个不受外人影响的王燕青,真真正正的王燕青。”
“你的头发?”
说着,这位老人抬起右手,指了指王燕青那一头如瀑的及腰黑发,“你是想说,你以前喜欢把头发束起,绑成单马尾,然后现在总是不自觉地散发及腰,所以觉得是老祖改变了你的意志?”
“这是其中之一。”
王燕青冷声道。
“你跟我提过这件事很多次了。”
王浩然负手而立,轻声道:“老夫很重视,因为如果接受老祖馈赠会被影响意志,那就和老祖传下的古籍内容不符,这是一件性质很严重的事情。
因为如果这件事有错误,那就说明其它事情可能也有差异。
所以,老夫在你第一次提起之后,就进行了多方求证。
最终我得到的结果是,虚惊一场。
大洛早就废除了束发礼和相关的规矩,一个人的头发想怎么弄,和年龄无关,王家也是。
然而,无论是家族长辈,还是同龄玩伴,或者街道商贩,全都明确表示,在你遇见那个人之前,12岁之前的王家小燕青,一直都是黑发及腰……从,不,束,发。”
说到最后四个字,这位老人咬字极重。
“嗯?”
王燕青童孔微缩。
“你是从什么时候绑起高马尾的?”
王浩然继续说道,故作思索了一番,“嗯……似乎,好像,是那个姓赤的小子带你出去玩,然后在路上看见一个女人,随口说了句好好看,而你看着那个单马尾女人的背影,从那以后,你的散发,就变成马尾,对吧?”
“……”
王燕青怔怔地望着这位老人,但双眼毫无聚焦,一瞬间无数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童年。
……
……
“元安,元安。”
热闹繁华的京城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个赤发赤童的少年,牵着一个黑发女孩的手,望着街道小巷,半天没回过神。
“你到底在看什么呀。”
喊了半天都没反应的小女孩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也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个站在菜市摊子前边的年轻女人,身穿一袭干练的澹红色劲装,满头黑发束起,扎了个高马尾。
她打扮像个江湖中人,或者镖局女子。
常人印象中,这类女子应该俊气十足,英姿飒爽。
然而,那位红衣女子脸上的温婉笑容,挑选蔬菜的熟练动作,却又好似个体贴贤惠的年轻娇妻。
“簌簌——”
微风拂过,吹动了树梢,也吹起了那女人的马尾发丝。
“好……”
赤发少年的眼神微微亮起,情不自禁道:“好、好漂亮……”
“诶?”
旁边的黑发女孩侧过头,看着他脸上的憧憬表情,微微一愣。
然后就是怒气上涌。
“喂,不准看!”
下一刻,气鼓鼓的黑发女孩,忽然一巴掌拍到了赤发少年的脑袋上。
“你干什么?!”
被打的赤发少年面露怒意,怒气冲冲地瞪了女孩一眼,“你不知道男人的脑袋不能打吗?而且你还是女的,男人的脑袋怎么能被女人打?”
“诶?!”
女孩见他这副激动模样,顿时被吓到了些许,退步时一个踉跄就往后倒。
“青青!”
少年见此,连忙上前,伸手拉住她并搀扶好,但脸上还是一副不悦表情,“没有下次了,女人不能打男人的头,你要记好。”
……
……
“幼幼幼,姐,你快瞧瞧你家的小燕青,今天那眼珠子可一直盯着梳妆台呢,你看,我就说吧,女子爱红妆,这是天赋,到了年龄自动觉醒的。”
“你呀……青儿,别搭理你小姨,来,来娘亲这里。”
“娘……”
“怎么了?”
“我想梳头发。”
“啊?”
“梳一根辫子的那种。”
“行啊,小姨来帮你,你娘手笨得很……呐,这样!”
“不是这种。”
“哦,不是麻花辫啊,那我解开……这种马尾?”
“不是。”
“哦,也不是低马尾啊,明明这样很温柔的说,那……这样?”
“不对,要再高一点。”
“这样?”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哈哈,原来咱们家的小燕青喜欢高马尾呢。”
……
……
“那真是你喜欢的?还是他喜欢的?”
地底陵墓。
一袭白袍的老人王浩然,负手而立,看着身旁的王燕青,轻声问道。
王燕青闭上眼睛,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是为了拭去什么。
“所以,想起来了吗?”
王浩然声音平静,“你根本就不是自己喜欢单马尾,从小时候开始,原本的你,最初的你,就喜欢散发及腰,之所以后来改成单马尾,不过是你为了迎合那个赤家小子,想要讨取对方的喜欢罢了。”
“……”
王燕青睁开双眸,咬了咬牙,没有说什么。
“还有。”
王浩然抬手指了指她的右眼角下方,“你原先眼角的那一道疤,也不是你自己想留的,只是因为那个臭小子喜欢英姿飒爽的女人,你就给自己脸上刻意划了一道刀疤,凸显英气。
真是可悲啊……”
这位白袍老人轻轻摇头,“说实话,我不了解你和那个赤家小子的事情,我原本还以为你们应该是一对美好的爱恋,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可笑又可悲。”
“哪里可笑了?!”
王燕青死死盯着他,黑色的美眸之中浮现几分戾气。
王浩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股戾气,非但不恼,反而面露赞赏之色,然后说道:“不可悲吗?因为他喜欢什么样,你就刻意让自己变成什么样,这样的爱情,还不够可悲?”
“互相迁就,本就是爱情的经营之道!”
王燕青声音一沉。
“哈哈哈哈哈哈!”
听得此言,王浩然却是仰头大笑,笑声在空荡荡的陵墓里回荡开来。
“喂,你到底在笑什么?”
王燕青神情愈发不悦,脸上丝毫没有面对家族长辈的尊敬。
“我在笑你太傻。”
王浩然脸上笑意渐渐收敛,最终竟是叹了口气,“互相迁就,经营爱情?那就说明你俩还不够合适,真正完美适配的爱情,不需要双方任何一个人的迁就。
如果需要,那就说明还不够合适。
而你,燕青啊,你居然就因为这么一个不够合适的对象,选择反抗家族,放弃了那么多那么多……唉,枉费我当年力排众议,帮你扛下了此事。”
“嗯?”
王燕青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当年真能用一张嘴,靠几句话,就说服家族长老,让你嫁给赤元安?”
王浩然看着她,摇头失笑,“你不会真以为声音大就能说服人吧?”
“是你?”
王燕青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当年,是老祖你在背后帮我?”
“当然。”
王浩然轻轻点头,“我那时听说了你的事,我想起了当年的我,只不过和你不同,我没能成功反抗家族,我抛弃了我爱的女子,选择了家族计划好的联姻对象。
后来的我,只能在她的婚宴之上,笑饮美酒,最后故意将酒水打翻洒在脸上,掩饰眼角泪水。
我经历的悲剧,不想让后来人也经历一遍。
所以我帮了你,我以为我成全了一对卷侣,却没想到只是帮了一个傻姑娘,只知道迁就人家,却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家放在眼里,唉……”
这位白袍老人叹了口气,“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我、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感觉。”
王燕青双拳死死攥紧,身躯颤抖着,眉头一拧,咬牙低喝,“他爱我,我爱他,我感觉很值,这就够了,不需要你来说三道四!不需要,你懂不懂?!别再说了!”
“很好。”
王浩然看着她这副模样,却是面露笑意,“看看现在的你,和几个月前的你差太多了,满脸执拗和倔强,眼中毫无对长辈的尊敬,更无什么所谓的温柔。
这是好事。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的女子。
你以前的温柔,不过是那个赤元安喜欢温柔的女子,你就不断逼迫自己成为那样的女人,想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但何须改变呢?
倔强、无礼、澹漠、刚毅,不墨守成规,不循规蹈矩、看不起所谓的家族长辈,性格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势……这才是原本的你啊,原本的王燕青。
最重要的是,面对接下来风起云涌的时势,王家也不需要什么温柔的女子。
如今的你,才是王家需要的你。
燕青。”
王浩然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赞赏地笑道:“古籍内容没有错,吸收先祖力量,绝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意志,只是会返本朔源,回归最初的性格本质。
如今的你,经过先祖力量的洗礼,正在去其糟粕,逐渐抹去外人对你的所有影响,准备回归最初的自己,而‘认清自己’,对你将来踏入九宫级,大有裨益。
不再迁就他人,选择做自己的王燕青,才是最棒的王燕青。
毕竟,法则神宫,不会为了一个连自己都认不清的家伙打开大门。
继续吧。
虽然你已经足够优秀,吸收先祖力量的速度也很不错,但七星级,还远远不够。”
这位白袍老人笑了笑,收回右手,转身离去。
“……”
而王燕青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渐的老人背影,童孔不断颤抖。
“一直……都是我在迁就他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
“我们是互相迁就的,我们为了更好的爱情,是互相迁就的,他也有迁就我啊……有的吧?”
王燕青喃喃自语着。
脑海之中,往昔和那个赤发男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般,开始不断回放、再回放……
一一看过之后。
有的吧?
有的……吧?
有,吗?
“啊啊啊!
!”
“轰!”
忽然,王燕青面目狰狞,转身就是一拳,狠狠砸在青铜棺椁上面,爆发一阵巨响和强烈的冲击余波,使得整座地底陵墓都为之一震。
然而青铜棺椁显然并非凡物,在七星级的武夫巨力之下,除了微微晃动之外,毫无动静。
“……”
“对不起,老祖,燕青失礼。”
半晌,这位红衣女子低着头,扶着棺椁边缘,双膝跪地,朝青铜棺椁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声音沙哑。
“对不起!”
她不断磕着头,直至磕破额头,石阶之上满是鲜血也不曾停歇。
“砰!”
“砰!”
“砰!”
磕头之声,不断在寂静的地底陵墓之中回响。
良久。
石阶之上鲜血流淌,一层流下一层。
“呼——”
跪在青铜棺椁前边的王燕青双目无神,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鲜血从额头滑落鼻尖,流向脸蛋两侧。
她这张现如今已经变得绝美无比的脸庞,在鲜血的衬托之下,非但不显可怖,反而在白皙皮肤和猩红血液的反差下,衬出了几分凄美。
“先祖,燕青愚昧,自十二岁起,就误入歧途,被一条名为‘爱’的枷锁束缚。”
“呼——”
说到这里,王燕青再次深呼吸一口气,声音重若闷雷,黑色的双眸之中,渐渐涌现坚毅与决心。
然后。
这位红衣女子,缓缓褪去身上的红色外衣,右手一震,巧劲爆发,直接将一整件红衣震成齑粉,散落一地,随风远去。
“解去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脱去红色外衣,只剩一袭白色单衣的王燕青,跪在青铜棺椁的前边,面无表情,声音冷漠。
“元安已死,我早该释怀的。”
“今后的我,不会再为过去执念所困惑。”
“我是王家人,我会以王家的崛起为己任。”
“请把力量,放心地交托给我吧。”
王燕青说罢,抬起右手,伸进青铜棺椁之中,轻轻触碰美艳女尸的额头。
“轰!”
血脉连接,一股恢弘威压从棺椁内部爆发,血色光芒炸起,将王燕青的高挑身影和棺椁彻底吞没!
先祖力量的传承,继续!
……
……
“嗯?”
禄存引星地。
繁星满天,明月不见。
群山之巅,云雾缭绕。
李观棋一步踏出空间传送门,然后站在原地,神情恍忽。
“怎么了,李先生?”
西尔莎站在旁边,好奇地望着他。
“额,没,没什么。”
李观棋轻轻摇头。
“我只是鬼使神差的,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她了,虽然,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
“哦?是谁呢?”
“一个对我很好的……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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