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勒德汗……”

        李观棋望着雷龙肆虐的血色祭坛，望着那一具被囚禁在祭坛上方的灵魂，沉声道：“你刚才说‘我终于来了’？你一直在等我？你知道我会来？”

        “不。”

        那位第三代北莽可汗的沙哑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准确来说，我等的不是你，而是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

        李观棋微微皱眉。

        “你并非那拉王族的后裔，却走进了这个死后世界！”

        尹勒德汗声音低沉，“我要等的就是你这种人，因为你的到来，基本可以说明北莽王庭在草原上的统治结束了，对么？”

        “快了。”

        李观棋轻轻点头。

        “那么……”

        “嗡——”

        这片雷霆天地的四面八方之中，忽有无数蓝色光点汇聚而来，逐渐在李观棋的面前，凝聚成一位剑眉星目，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

        “自我介绍一下。”

        白衣青年看着李观棋，面带微笑，“我叫那拉·阿尔善，或许比起这个名字，你对我的另一个称呼会更加熟悉，我就是北莽王庭的第三代可汗，封号尹勒德汗，很高兴见到你。”

        “这……”

        李观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那一具被囚禁在血色祭坛上面，不断遭受雷龙碎魂折磨的灵魂，不禁有些诧异。

        “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灵魂投影而已。”

        尹勒德汗也随之转过头，看了眼血色祭坛，轻笑道：“如你所见，那个被囚禁的才是我的灵魂本体，但我想，你应该也不是很希望，对着一具不断破碎又重组的灵魂聊天吧？

        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

        说着，这位三代可汗的眼神就微微复杂起来，“这件事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在经历了几百年的灵魂折磨之后，我发现，我的灵魂在每次被击碎之后，都会有一点点魂力融入这片天地。

        久而久之，灵魂破碎的次数连我都记不清了之后，我和这片神罚之地似乎就有了些许联系。

        我能够借此做到一些事情。

        比如像刚刚那样，将进入死后世界的你，强行转移到此地。

        又比如像现在这样。”

        讲到这里，尹勒德汗指了指自己，微笑道：“凝聚出一副灵魂投影，来跟你面对面地交谈，毕竟我对自己的形象还是很在乎的嘛，总不能以本体的落魄模样跟你聊天。”

        “你……”

        李观棋最后看了眼被雷龙肆虐的血色祭坛，然后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这一位白衣青年，神情感慨。

        “1500多年了，尹勒德汗，我难以想象你究竟承受的是何等折磨，也难以想象，你是如何能面不改色地跟我说话，灵魂破碎的痛苦……我甚至没法用言语来表述，而你却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

        “还好吧。”

        尹勒德汗只是笑笑，云澹风轻道：“刚开始的时候，那的确是每时每刻都如同置身痛苦地狱，但是灵魂破碎的次数多了之后，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就像异血人类对断肢疼痛的耐受性一样，会逐渐习惯的。”

        “怎么可能？”

        李观棋眼神复杂，“异血人类之所以能轻松忍受断肢之痛，那是因为异血会逐渐改造人体的痛觉神经，让异血人类对于痛觉的敏感度降低，但灵魂不会，灵魂对于疼痛的敏感度，永远都是恒定不变的。”

        “哈。”

        听得此言，尹勒德汗无奈一笑，“原来还是个有文化的，真烦人……行吧行吧，我承认，我就是在你面前故意装出来的，拜托，到此为止吧，给我留点前辈高人的牌面？”

        “你值得钦佩。”

        李观棋由衷地说道。

        灵魂投影，和灵魂本体是密切关联的，不存在切断痛觉感知的情况。

        也就是说，这位三代可汗，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灵魂破碎的恐怖痛楚，可是灵魂投影，却依旧能面不改色。

        这位长得不像草原汉子的草原可汗，实际上要比任何草原男人都要像一个真正的汉子。

        “闲聊结束了吗？”

        尹勒德汗看着李观棋，微笑道：“如果可以，我想谈谈正事了，首先，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李观棋就行，同样的，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李观棋听得此言，眼神顿时凝重起来，“比如，你说你一直在等我这种人的出现，你在等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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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要确认你是不是那个混蛋天神的走狗。”尹勒德汗轻声道。

        “所以，我该怎么向你证明？”李观棋微微皱眉。

        “你已经证明过了。”

        尹勒德汗扬起头颅，望着这一片雷龙肆虐的乌云天穹，褐色的眼童里泛起滔天恨意，“如果你是那个天神的神选者，那么带着神力来到此地的你，在第一时间就会刺激到它，短暂地唤醒它的潜意识，可现在它的潜意识没有醒，这就说明你不是神选者。”

        “嗯？”

        李观棋皱了皱眉，“可汗，我在你们那拉家族的陵墓里，接收过你妹妹其木格的一些记忆，知道了关于天神的某些事情，但有很多事情我还是不清楚，你与其这样不清不楚地讲，还不如从头到尾地跟我详细解释一遍。”

        “说得对，是该从头到尾地解释解释，嗯……”

        尹勒德汗轻轻点头，沉吟一声之后，才开始娓娓道来：“我在生前的数百年岁月里，一直在全世界各地追查有关于那个天神的线索，其中让我收获最多的，则是那些人迹罕至的禁忌之地。

        最终，我可以说，我已经基本搞清楚了有关于‘天神’的大部分事情。

        李观棋，不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多少了解，我长话短说。

        首先，传说是真的，在旧纪时期，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很多的神灵。

        而这个天神，就是其中的一员。

        旧纪诸神，最终因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强大敌人，而全军覆没了，即‘诸神黄昏’。

        但是这个天神并不是死于诸神黄昏，他死亡的时间要更早。

        李观棋，记住，神灵不死。

        神灵是不会真正死亡的，他们还保留着复活回归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也许是天神死的时间特别早，也许是其它原因，但总而言之，在新纪这个时代，在其余神灵还没有半点复活迹象的时候，天神就已经开始了复活回归的准备事宜。

        他在2000年前就完成了在能量层面上的复活所需。

        他唯一还欠缺的，是精神层面。

        简单点说，就是他的肉身已经差不多重塑完毕了，但他的意识还在沉睡，相当于一个植物人……哦对了，今夕是何年？”

        说到这里，尹勒德汗中断了一下，朝李观棋询问道。

        “新纪4874年的2月。”

        李观棋随即答道。

        “那就是对你而言的2000年前。”

        尹勒德汗继续开始了讲述：“在2000年前的那一个时期，天神的潜意识第一次复苏，注意，只是潜意识，你可以理解为……‘梦游’。

        天神在这个‘梦游’的过程之中，按照他生前原先设置好的行动轨迹，释放出了一份神力，在草原上寻找合适的宿主。

        他选中的第一个神力宿主，就是我的爷爷，北莽王庭的开创者，阿木尔汗。

        我将他视为天神走狗。

        但他很自豪，自称‘神选者’。

        我爷爷得到了天神的这一份神力，同时也听到了天神在生前就准备好的几句话，大体内容就是让他去统一草原，打造一个各族平等的美好社会。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我不会如此敌视那位天神，甚至会由衷地侍奉他，因为他给草原带来了和平。

        但，李观棋，真相其实并非如此。

        我直到晚年才找到了足够多的信息，真正明白了一切。

        天神真正需要的，压根就不是大一统的草原，更不是什么各族平等的社会。

        而是做成这件事的‘体验’！

        阿木尔汗是神选者，体内有天神的神力，在某种意义上，他就是天神的一个人间分身！”

        说到这里，尹勒德汗的神情愈发严肃，“对天神来说，只要阿木尔汗能去完成【乱世被统一，且各族平等】这件事，那就相当于他通过阿木尔汗的身体，做了一遍这种事！”

        “额……”

        李观棋面露迟疑之色，“可是，这有何意义？”

        “意义在这里。”

        尹勒德汗抬起右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大脑位置，看着李观棋微笑道：“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故事，就是有些人灵魂受创，陷入昏迷，就像个植物人一般。

        但是，他的女儿天天在床边给他唱歌，讲着讲着，忽然就有一天，奇迹出现了，这个灵魂受创的植物人，重新恢复了意识。

        这种类似的故事，听说过吗？”

        “当然。”

        李观棋点点头，“早在千年以前，咒术学院就颁布了相关的研究理论，证明了‘意识’的存在，也证明了‘灵魂’和‘意识’的区别。

        一个人，即便灵魂受创，陷入昏迷，可只要能对意识进行足够的刺激，就能唤醒意识，然后意识会在一定程度上，完成对灵魂的自我修补，从而苏醒。

        像这种故事里，女儿的歌声，就是对父亲意识的刺激。

        女儿在床边日日夜夜的歌唱，就是对父亲持续不断的意识刺激，最终成功唤醒了他的意识，让他苏醒。”

        “对，就是这个，‘对意识进行刺激，就能实现唤醒’！”

        尹勒德汗听得此言，顿时面露笑意，“原来咒术学院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就能更好地理解了，现在，告诉我，李观棋，你心中有什么梦想吗？或者执念？某种梦寐以求的目标？”

        “有。”

        李观棋点点头。

        “你有梦想，我也有，大家都有，天神也不例外，他也有梦想，而梦想这种东西，就足以对他的意识产生刺激。”

        尹勒德汗认真道：“旧纪神灵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修炼而成的。

        天神在成神之前，也仅仅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他出生于一片战火纷飞的草原地带，那个地方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亚人种混居在那里，并且彼此交战，混乱不堪。

        天神在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目睹父母死于战乱。

        正因如此，他在幼年时期就有一个梦想。

        统一这片草原，结束战争，并且要打造出一个各个种族平等和谐，友好共处的社会，让战争永远也不会再出现。

        这就是天神幼年时的梦想，或者说，一生的执念。

        因为天神哪怕在成神之后，都没能完成这个梦想。

        原因很简单，能力不足。

        他出生的那片乱世草原，实际上是一群神灵投放试验品的试验场。

        那群神灵活得久了，就开始进行人种改造的研究，并制造出了数不胜数的亚人种，也就是如今的兽人族。

        草原上的战火纷飞，就是那群神灵的故意为之，他们是为了能在战斗中，采集亚人种的研究数据。

        所以，哪怕天神在后来也成为了神灵，他也依旧不能给自己的草原家乡带来和平。

        因为他没法凭一己之力，去抗衡那整整一群神灵的利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草原家乡，继续陷入永无止境的战火乱世。

        所以，他在成神之后也不能实现的这一个儿时梦想，久而久之，就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李观棋，我说到这里，你应该也懂了吧？

        【草原上的乱世被统一，且草原上各族平等和睦】这件事，就是天神的梦想，是他的执念！

        对天神来说，不断将神力寄宿在他人身上，然后借他人之身，去一次又一次地完成这个梦想，就可以不断刺激他的深层意识！

        直到他的完整意识彻底复苏，再然后，就是天神复活，重归人间！”

        说到最后，尹勒德汗满脸怒容，近乎咬牙切齿。

        “……”

        而李观棋听到这里，也已经彻底明白，不禁眼神复杂，“可是这种事情，天神已经成功过一次了，他借阿木尔汗之身，成功完成了一遍这个梦想，也成功对意识进行了一次刺激。

        可天神还是没能醒来。

        也就是说，一次刺激……不够。

        他需要进行更多次的刺激，也就是说，他要主动把好不容易才恢复和平的草原，重新变成战火乱世，然后再借他人之身，重新再实现一遍这个梦想。

        这就是后来那个熊王之所以会获得神力，成为继阿木尔汗之后，第二个神选者的原因。

        因为天神需要第二次刺激。

        可如果第二次刺激还不够，他就需要第三次，第三次还不够，就第四次……甚至十次、百次，直到他成功恢复意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草原会在【和平】与【乱世】之间不断循环，在草原上造成死伤无数，生灵涂炭的局面。

        这……这……”

        李观棋低头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天神能拥有这种梦想，足以说明他曾经是善良的，是向往和平的。

        可是现如今，他为了复活，却要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草原上掀起战争。

        “等等。”

        忽然，李观棋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尹勒德汗，诧异道：“我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年来，天神再也没有成功过？

        你还在人间的时候，杀了第二位神选者熊王，是你在阻止神选者，维护草原和平。

        可你死了之后这1500多年来呢？

        难不成继你之后的历代可汗就如此英明神武，没有一任可汗出过差池？每当有神选者出现的时候，都能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当然不是。”

        尹勒德汗轻轻一笑，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而是因为我，我生前杀死了天神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神选者，但比起这些，更幸运的是，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年，成功找到了天神本体的藏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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