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来到院门处,几个孟家小厮正站在门前静候,守着一个木箱,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锭。
打发小厮离开,项小满将银子分成三份,三人一人拎着一个小包,结伴去了一趟棺材铺,回来时又在街边雇了十七八个苦力。
接下来,便是挖院掘坟。
项小满努力回忆着埋尸地点,可前后挖了五六处地方都没有找到尸体,就连廉澄都开始怀疑两人是不是记错了,这里根本就不是钱家旧宅的位置。
好在戏剧性的一幕没有发生,又刨了两间卧房一个偏厅后,最终在一个角院里挖出了几十具白骨。
这些白骨已经分不出谁的是谁的,无奈之下,王越便将其尽数收敛进三个大号棺材里,待到天黑,由苦力抬着,去到城外的一处山林里重新下葬。
这一忙,便忙到了后半夜。
一切收拾完,项小满给那些苦力结了双倍工钱,等王越祭奠完后,三人便坐在新坟不远处休息。
山风袭袭,夜里林木之间有着微微的凉爽,虫鸣鸟叫不歇,伴着窸窸窣窣的风拂草叶之声,让三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你的胳膊咋样了?”项小满问。
王越摇头:“不碍事。”
“我那有药。”廉澄轻声道,“待会回去,你拿上一些。”
“多谢。”
“客气。”
项小满听着二人对话,不禁浅浅一笑,随意摧残着面前的野草,说道:“廉澄,我有个问题。”
廉澄心说你怎么不叫大黑熊了?轻声应道:“你问。”
“嗯……”项小满沉吟着说道,“我记得之前征兵的时候,你说是在帮你老爹的忙,最后咋也进营里了?”
“我志本在于此,去书院也只是为了多结识一些人。”廉澄叹道,“世道不好,父亲虽是刺史府属官,可豫州各地官吏都很难得到朝廷重用,他想安排我去军中,却苦无门路。”
项小满明白廉澄话里的意思,前些年两召攻伐频繁,豫州城池反复易手,尤其是那两年,更险些成了三不管地带,没准你今天还是东召的官,明天就变成了西召的了。
这种官员,皇帝不杀了都算好的,哪有可能得到重用?
廉澄口中的苦无门路,是苦在没有晋升之路,项小满突然就想起,师父跟他说过军中冒领军功的事。
“难道以他的出身,在军中都会被打压吗?”项小满看着廉澄,“你以后有啥打算啊?”
“还不知道。”廉澄摇了摇头,“朝廷不许豫州刺史府有太多府兵,剿除匪患之后,这支军队何去何从尚未可知,也许会编入方将军麾下,也许……也许就直接解散了。”
“方将军?”项小满呢喃着,“那个啥镇东将军吗,他叫啥来着?”
“方令舟。”廉澄笑道,“在他帐下效力倒是一个好去处,可……”
“咋了?”
“可惜豫州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东召入侵。”廉澄摇头叹道,“唉,我更想去的,是西北边陲之地,边军守护国土,抵抗外族,才算是真正的军人。”
“廉澄兄弟这话,也不尽然。”
二人同时看向王越,他方才一直沉浸在哀痛之中,因此两人才没打扰他,此时听他主动开口,便知他已经走了出来。
“还请王大哥赐教。”廉澄的称呼,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赐教谈不上,只是有些想法。”王越摇头笑道,“记得当年武烈皇帝起兵,曾定下军中自给自足的军令,将士们在农忙时屯田,农闲时操练,此令不仅安置了流民,更使得荒地复耕,军民关系犹如鱼水,为他一统北方六州提供了条件,后来更被定成了一项国策。”
三人里就王越的年纪大,对以前的事也最有发言权,廉澄和项小满虽也不断从别的地方听到刘武烈的功绩,可到底没有王越这个亲历者的感触来的深。
如今的召国百姓生活不顺,或许会怨恨朝廷,咒骂官府,可却没有一人不念着刘武烈的好,在人们心中,刘武烈这个名字,堪比神明。
廉澄与项小满同样如此,听王越说起他,也都来了兴趣,听的一脸认真。
哪知王越突然就改了话锋:“可惜这项国策,在武烈皇帝离世后的短短十几年便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二人对视一眼,廉澄问道:“王大哥此话何意?”
“你们一个没有田地,一个就算有也不会在意。”王越仰着头,透过林叶看向那轮弯月,淡淡地说道,“武烈皇帝制定的屯田,收成本是朝廷与军士四六分,可随着北方战局已定,剥削便也开始了,分配比例从六四分到对分再到六四分,渐渐的越来越过分,到现在已经是朝廷占八成,军民占两成。”
他扭过头看着二人:“你们可知道,屯田的军士一家子都束缚在田地里,然而忙活一年,最终得到的却不够养家糊口,正因如此,引起屯田军士家眷的大肆逃亡,更使得军士们日益懈怠,良田渐渐荒芜。”
他叹了口气:“唉,这些良田没人耕种,久而久之便落入了一些大家族的手中,实不相瞒,钱家就曾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天中县外的上百亩田地。”
廉澄皱了皱眉:“王大哥说的这些,与边军有何关系?”
“这种情况,尤以边军之中更为严重。”王越沉默了片刻,又道,“如今武烈帝定下的国策基本已经是名存实亡,仅靠赋税养兵根本不够,那这压力,自然而然的便给到百姓们身上了。”
“唉……”廉澄无奈叹道,“百姓苦,当兵的也苦,朝廷国库又动不动的紧张告急,那钱都去哪了,粮食又去哪了?”
“嘿嘿……”
项小满莫名其妙的突然发笑,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咳咳,嗯……”
项小满又轻咳了两声,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他站起身,招呼着二人回去。
二人起身跟上他的脚步,廉澄皱了皱眉:“啧,你这人,怎么老爱吊人胃口?”
“他一直都这样。”王越挖苦道,“小小年纪一身的臭毛病,还老是自做主张。”
他这么说,就是在埋怨项小满白天擅自拦下贾淼给孟景阳判刑的事情。
“嗯,王大哥说的不错。”廉澄赞同的点了点头,“狂妄自大,自以为天底下他最聪明,别人都是蠢货,还沾沾……”
项小满猛地站停,转过头打量着二人:“呦呵,你俩这是穿上一条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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