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心头一颤,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她能感觉到父亲话语中的沉重,以及那一份唯一的牵绊。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爹,您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方令舟微微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轻轻挥了挥手,让方好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方令舟站在门前,目送方好离开,他抬头望了眼天上密布的乌云,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圣旨之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展开圣旨,那冰冷的字句,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无知和狂妄。他逐字逐句的又读了好几遍,心里回忆着自领镇东将军以来,筹备造反事宜期间发生的一切。
他自认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论是施恩军士,招揽学子,勒索钱粮,招兵买马,利用山匪,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安排,可消息又会从哪里走漏?
军中?他自信自己的亲信将领都是忠心耿耿,而且他们的命运早已与自己绑在了一起,不可能背叛。
赫连家?单凭他的特殊身份,就不可能是消息泄露的源头。
项小满?他虽然聪明,但还不足以窥破自己的全盘计划。
至于那些已经投效的官吏,同样与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有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狮子岭,那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他们散播的消息,也不会有人相信,只因为他方令舟是平叛的主将。
他一一回想,最终将怀疑锁定在了荀羡身上,这位「青石清风」,自从来到邺邱,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敏锐和正直,尤其是城门前的那句“好手段”,耐人寻味。
但方令舟并不担心,他很自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是可以敲定他有谋反之心的,除非上述所有人同时告发他,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夜幕降临,几声闷雷响起,大雨如期而至,犹如银河倒泻。书房内的烛光摇曳,一人一影,显得有些孤寂。
他站起身,走出书房,唤小厮套了马车,向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雨打车篷,密集而有力,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命运的鼓点上。
军营中,灯火有些稀疏,士兵们或站岗放哨,或休息整顿,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方令舟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直接去了中军大帐。
不多时,王英等将收到传令,齐齐前来觐见。
方令舟示意众人坐下,直接步入正题:“我明日便要随密令司进京面圣。”
众将面面相觑,能做到领军之将,哪个也不是草包,自然能看出那份圣旨里隐藏的刀光剑影,七嘴八舌的劝止起来。
方令舟摆了摆手,压下众人的声音:“邯城一行,在所难免,勿要多言了。”
众将哑然,王英抱拳问道:“将军,您走之后,狮子岭那边该当如何?”
“对呀。”庞广陵也说,“今日我们突然围山,只怕已经无法再利用他们,若是他们趁机反扑,再度袭扰各地城池,咱们是战还是?”
方令舟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在他来军营的路上已经想好,当即说道:“王英,明日待我走后,你立即再去一趟狮子岭,解释我突然围山的原因,是因为朝廷派密令司司正前来督军,斥责我平叛不利,不得已才做做样子,若他们不信,便让他们派人来查。”
“谢无赦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也替我出一份力。”他冷哼一声,又道,“告诉狮子岭,我要随密令司返京受查,让他们的动作再大一点,这样,朝廷就会尽快放我回来,不然换一人过来平叛,他狮子岭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王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明白了方令舟的用意,让他去狮子岭,表面上是解释,实际上是要激化矛盾,让狮子岭更加猖獗,从而让朝廷对方令舟的依赖更深。
“将军妙计,末将佩服。”王英抱拳应道。
方令舟微微颔首:“我走之后,你们各尽其责,军中事务一切照旧,继续招兵买马,训练新军,加固各地城防。”
众将同时站起,躬身应道:“末将领命!”
方令舟摆了摆手,示意众将退下,又单独留下王英。
他站起身,来到王英面前,轻声道:“此一去,终究还是有些不确定,好好那边,还需要你照看一下。”
王英一怔,随即应道:“将军放心,姑娘唤我一声叔叔,除非我死,绝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
邺邱城内,街道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偶尔有几个还未归家的行人,步伐匆匆,急于寻找避雨之所。
县府后邸,荀羡独自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黑色棋子,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枚,质地温润,触感细腻,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他的思绪如同这棋盘上的局势,错综复杂,却又条理分明。
谢无赦已经和他见过面,他的那封信,换来了一道圣旨,这让他很是满意。他料定,方令舟旦有反心,一定会用各种理由拒绝进京。
“荀县尉好雅兴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荀羡的思绪。他抬起头,只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前,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上的帽檐低垂,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那唯一的一只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谢司正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荀羡脸色平静,声音里却夹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如他这般循吏,几乎都对密令司没有什么好感。
谢无赦也不在意,走进屋内,随手将斗篷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自顾自地在荀羡对面坐下,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荀羡手中的棋子上。
“荀县尉喜欢下棋?”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无人对弈,自娱自乐,以静心神。”荀羡将棋子放回棋盘上,淡淡地说道。
“荀县尉的棋艺,想来也是不凡。”谢无赦轻笑一声,拿起方令舟刚刚把玩的黑色棋子,而后望向棋盘,看了几眼,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几个劫互为劫材,若黑白双方均不愿放弃,只怕会陷入无限的循环之中,棋局也就无法进行了啊……”
他抬起头,看着荀羡,“荀县尉,你说,是黑棋让步,还是白棋让步?”
荀羡眉头微挑:“谢司正有话,不妨直说。”
“哈哈哈,荀县尉还真是直接。”谢无赦笑了笑,把黑棋放回荀羡的手中,“方令舟刚刚派人来传话,明日会随我进京。”
荀羡心中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
“荀县尉啊。”谢无赦叹了口气,“他让步了,这局棋便被他盘活了,你呢,可还有后手?不然,等他控制了棋局,再回邺邱时,你可就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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