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茶香,轻风溪涧,潺潺一段过往,流云蔽了光,枝梢的猫头鹰熟睡不响,古木年轮细数不尽,丛中的狐狸静等繁花,一季已千年。
唐欣的墓前,公主正忙碌着,雨点已稀疏,却仍然无情地冲撞在他身上。
“小姬……”满眼闪烁泪花的唐母欲言又止,她的额头添了几道皱纹,鬓发泛白。
这是唐欣离别的第五天。
“妈,不是让您以后就喊我儿子吗……”公主手中的铁锹抛出一堆泥土,“唐欣走了,我就是您儿子,您放心吧,我会像照顾我父母那样照顾您的……”
唐母拿出一方纯色手帕,抹去控制不住的泪水。
两日前,唐欣在公主的陪伴下,进行了火化。
公主捧着唐欣的骨灰盒,仰望细雨阴空,怅然若失。
“妈,唐欣的新家我已经安排好了,不过,还得再等上几日才能建好,这其间,您就包容下我的任性,让唐欣住在我家,可以吗?”公主温温地笑容。
“要照顾好我的宝贝欣儿啊……”唐母像抚摸唐欣的脸颊般抚摸公主手中的骨灰盒,语气中尽显眷眷之心。
“这是她最爱的项链,你帮我们收好它。”唐欣的父亲从口袋里拿出小方盒,递给公主。
公主单手接过小方盒打开的那一刻,动容的转身啜泣。
小方盒内,紫色的薰衣草吊坠安静无声,一旁的细长卡片上落着‘十八岁生日快乐’的公主笔迹。
这是公主用无数早饭的钱攒下的礼物,在唐欣成年的那个日出时分,闪耀着神秘色彩,为唐欣和公主增添了一段不可抹去的美。
公主在薰衣草上吻下,轻起一缕温容,嘴角泛上幸福的勾勒,“我还记得,你慌张的跟我说,薰衣草的项链不见了,非要嘟着嘴逼我一起去照大头贴,说是转换心情,”唐欣的骨灰盒安静的落在公主房间的床头柜上聆听着,“小骗子,原来你一直藏的那么好,你啊,就是知道我不愿意照大头贴,才想着用这个办法吧,真是……”
“再过几天,你的新家就要建好了,你一定会喜欢那儿的,到时候我会牵着你的手送你过去。”
“嘻……”公主摸摸骨灰盒,“你知道吗,你欠了我一场婚礼,一本红色证书,怎么办?要怎么补偿我?不然你今晚来找我聊天吧,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对你说呢……唐欣……”
沉默是空气的凝固,寂静是一场悲伤,公主从未将视线离开唐欣,也从未断过脑中回忆。
“呼,好了!大功告成!”公主丢下铁锹,“妈,明天就能让唐欣住进来了,您看,还可以吧这样。”
不知公主从哪拖来的两株茶树被他亲手移植在墓碑两侧,不远的溪流被雨水轻敲滴答,蜿蜒不见尽头的小径,青草丛生,林荫掩路,满是年轮的沧木垂枝……
这里没有三千繁华,安如谧世。
“欣儿一定会很开心……”唐母动了情,“她这辈子能和你一场青梅竹马也算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妈,别这么说,”公主抹去脸上的雨水,“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是被您和爸深深的爱着……”
鼻尖酸楚的味道被雨水消融,那是梅雨季的最后一场零星。
翌日,初晴。
湛蓝的天空略显青涩,空气中弥漫着香土气息,久违的阳光正在发芽,青叶弯腰,滴下最后的露珠。
“走,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呢,”公主抱起唐欣,“该搬进你的新房了。”
蜿蜒的小径上,背影几默,倒是鸟儿的叽喳不绝。
一方尽头,潺潺水响。
“欣,满意吗?”公主抱着唐欣四处走动,“我啊,帮你种了两株茶树,你那么爱喝茶,这样就不怕没有茶喝了,”公主的一只手又指向溪流,“我啊,连水源都帮你找好了,这里的水清澈见底,想必可以泡出一杯你满意的茶,”顿了顿,“还有哦,我啊,托一家花店的老板手工做了两种花,你一定猜不到花名……”
公主一番莞尔。
这时你不该趴在我肩膀,不厌其烦的追问吗?
“笨蛋唐欣……”
公主从背包中拿出荼蘼花和两生花分别摆放墓碑左右,再将唐欣放入墓中。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公主轻声着将一叶荼蘼放入墓中……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两生过往被埋在唐欣身旁,“情不因为果,缘……注定生死……”
微动的嘴角略是抽搐,一颗零星从模糊的世界中滑下,悄然落于荼蘼一叶。
“欣……不要感到寂寞,我会经常来看你,会向以前那样,陪你看日出日落,数星辰一月……所以……笨蛋……你不要哭啊笨蛋……你这样我也会忍不住哭出来的……笨蛋……欣……”
唐母蹲在公主身旁,一丝温暖的臂膀将满脸是泪的公主埋上肩头,“好儿子,是你看错了,我们的欣儿是在笑呢,你看,她在笑呢,”略显苍老的手试图抹尽公主滑落的悲恸,“你仔细看看,欣儿笑地多美,多温馨……”
“是啊,欣儿是个坚强的孩子,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唐父温馨的轻抚墓碑,像是在轻抚她的长发,抚顺间,已是过往二十余载。
最后的最后,唐欣的父母和公主一起将墓关上,泡出一抹清茶,直到夕阳近落,才起身别离。
一撇婉风,小胖妞的短发轻潺。
“所以,你们每年都会买上荼蘼和两生花来探望唐欣?”小胖妞正摆放着荼蘼和两生。
“恩。”
“红颜自古多薄命……”小胖妞低语呢喃。
我浅笑,凝视着小胖妞手中的两生花,一幽怅然,一抹思忖。
两生花开不见叶,两生花谢叶初开,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
“放好了。”小胖妞打断我的思绪。
我不响。
“怎么了?”
“恩……”
“到底怎么了?”小胖妞有些着急了。
“既然来了,就再给你看些东西吧……”我起身。
“什么东西?”小胖妞跟着起身,满眼疑惑,“不会是唐欣写给公主的信或者公主写给唐欣的情书吧?”
我不响。
“不会又要让我哭的稀里哗啦吧?”
我笑了笑这忧心忡忡的猜疑。
“我跟你说,今天我的眼泪已经是我好几年的量了,我很久都没哭过了,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了……”小胖妞喋喋不休。
“还想听故事吗?”我冷不丁的一问。
“……”
“这就对了,说那么多最后还是要听,那还不如安静点。”我笑着。
“哼……”小胖妞轻哼一声,“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知道他的事嘛……至于这样凶我嘛,找不到女朋友真是咎由自取……”
有时候,小胖妞的纯真是我没有办法去计较的,只能忍俊不禁地笑着,笑着……
“不是要给我看东西吗,怎么就愣在这?”
“就在墓碑背面,你自己去看吧。”我燃起一根烟,妖娆的轻烟袅袅飘散,空气中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
“哦。”
那是为唐欣定制墓碑时,公主亲手刻上的一段碑文,这是他写给唐欣的唯一眷念。
蹲在墓碑背面的小胖妞,手指轻抚在每一段字里行间,冰冷的碑文印在她的脑中,一方凄惶宛若清泉汨汨而淌,沁了心,流尽繁殇。
烟已悄然见底。
落叶遮蔽杯口。
公主啊,你现在身在何方?别让你的兰因絮果等太久,太久……
“走吧。”我收拾背包。
“等等。”
“怎么?”
“我想再念一遍……”
我浅笑不响。
蜿蜒的小径上,小胖妞一直不言不语,反倒让我有些不是那么适应了。
“怎么了这是?”我慢下脚步,直到小胖妞赶上我。
“突然想学钢琴了……”
“哦?这又是唱哪出?”
“我觉得……”小胖妞伫足,注视着我半开玩笑的面容,“恩……怎么说呢……就是……就是公主写的那篇文字有一股让我无法走出的怜悯忧伤,特别是知道了他的这段故事……要是我能为他的文字弹奏一曲琴弦,是不是会更……凄美?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恩……我想想……”我佯装闭上双眼,顿了顿,“如果你不走音的话……”
小胖妞的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在我后背,“你真是够了!我忍你很久了!很久了!太讨厌了你这人!”
我大笑。
“老板,我有个小请求,还要麻烦你答应我。”公主凝视着正在作业的老板。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连续数日的雷暴雨,丝毫不让南京有所喘息。
“你先说说看。”老板饶有兴趣。
“我想你教教我怎么在花岗岩上刻字,我想自己在墓碑的后面刻一些话。”公主恻然的样子让老板不知所措。
“这……这也不合我这儿的规矩啊……万一要是把你伤着……这……”老板也有自己的担忧。
“她啊,是我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却因病去世,但我这么多年来,从未写过一封信或任何文字给她,现在她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我不能时刻陪伴的地方,我只想……亲手刻一段文字给她……”
“哎……”老板重叹一口气打断公主,“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非要有个什么离别了,才知道去缝缝补补,哎……”
“老板……”
“罢了罢了,谁让我也年轻过,更见不得这样的悲伤……”老板悄然若许。
“谢谢!”
在老板细心的教导和帮助下,公主在墓碑的背面刻上了那一段永远陪伴唐欣的眷念。
“这是你刻的?”我盯着墓碑背面上有些歪曲的字体。
“恩。”公主浅笑。
那是公主第一次带我去探望唐欣,我如小胖妞一般,指尖轻记着那段文字。
梦啊梦啊
你为何此处妖娆
人啊人啊
你为何寻觅不倦
彼岸两生花开
此岸荼蘼已谢
斑斓过往如花开花谢
年复一年
年复一年
梦在诉说
人在聆听
你捧一束两生挥手离去
留下一片繁花
漫山荼蘼就此凋谢
留我伫足红绿
泪洒于梦
梦
本是庆幸之地
当梦醒时分
那刺痛人心只是虚惊
幸好
只是个梦
然而
当荼蘼花开的那一天
我又站在妖娆的梦中
开始不断找寻丢失的
世界
繁华三千的生死界限
如此浑浊
然
你却如隔世安谧
迎阳而笑
予我半谢荼蘼
在我眼中
这样的你是如此耀眼
任我如何奔跑也追之不及
手中荼蘼愈渐凋零
我遥望你远去的身影
是啊
你将去往没有我的地方
在那里
始于新生
梦渐醒
落在脸颊的是泪痕
落在枕边的是两生
梦啊梦啊
你为何此处妖娆
人啊人啊
你为何寻觅不倦
彼岸两生花开
此岸荼蘼已谢
斑斓过往如花开花谢
年复一年
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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