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学猫叫我就告诉你
日始鸡鸣,天光大白。
仙姑庙仍在,晨起上山问平安的登山客,惊讶发现庙内空空如也,没了仙姑,庙前两棵树,一夜枯萎, 只剩光秃歪曲的树桠,再无往日仙灵韵气。
庙前鼎炉尚有余香燃着,未彻底熄灭。
凤北在鬼蜮中明明将整座山都推剩下一个洞,更别说仙姑庙了。
可从鬼蜮出来,一切完好如初。
除了仙姑无了,其他仍在。
仙姑庙在,鼎炉在,瀑布在。
水潭中, 各色鲤鱼跃动,戏抢龙门。
而当郎镇里。
四人路过昨日那面馆,郑修刚好看见了客栈对面的煎饼摊开业。
中年男人木讷笨拙地推出车,张旗,烧火,上铁板,匀米糊。
很快,悍妇嫌男人动作慢,抡着擀面杖冲出来, 又打又骂。
几人浑身血污干涸, 在角落坐下,店小二颤巍巍地呈上热面, 边说这顿小的请客,店里小容不得大神撒野, 求几位大爷吃完赶紧润去。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可到头来,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鬼蜮, 似乎通了一个寂寞。
最起码,对这些人来说, 就是如此。
就像对面的煎饼摊丈夫,他丢了一部分人魂,可仍是活着,在其他人眼中,仍是活得好好的。
人魂四分,只剩“形”和“运”。
吃面途中。
四人身上血污重,杀气猛,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路人经过,吓得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其实在四人中,最吓人的是斗獬,他那张脸仿佛被矬子犁了几遍,纵行的伤痕一道道地从额头拉至下巴,鼻子比昨日更加青肿。
当店小二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隐晦地问斗獬少年是否遭人挟持,若真的是你就眨眨眼,当郎镇官府就在隔壁。
斗獬回想鬼蜮发生种种,伤心地趴桌上嚎啕大哭。
坐斗獬对面的月燕心虚地大口吃面。
面馆里,墙上的神位仍是供奉着当郎仙。
镇上人至此仍不知山上已无当郎仙姑。
郑修听不见任何动静,一口气吃饱, 刚好替本体吃顿早饭。
他看见店小二虔诚地朝当郎仙上了三炷香,若有所思。
郑修一抬头,便看见坐自己对面的凤北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眉头紧皱。
郑修一看凤北罕见的纠结表情,心道不好。
这件事必须得想办法解释。
若是别人就算了,郑修一旦暴露,大可直接化烟而去,让别人以为见了鬼就算了。
但凤北不同。
凤北是他的【驿站】,只要跟着凤北,他的探索距离几乎可说是无限的。
以后定然还会有需要进入【驿站凤北】,借助凤北身边的鬼蜮进行远距离移动的时候。
那,这事可不能黄了呀。
真聋装哑的郑修默默想着办法。
除凤北外,其余三人各自在客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了澡,已是中午。
值得一提的是。
在离开常闇前,郑修说自己聋了,啥都听不见。
可凤北却没有放过郑修,一路上跟着郑修背后,生怕他跑了一般。
就连在房间用大木桶洗澡时,凤北闭着眼睛就坐在郑修五步外,两耳微微颤动,显然是在侧耳倾听。
一直到郑修穿好衣服叫了几声,凤北才平静睁开眼睛。
可耻的是,整个过程竟让郑老爷觉得有一点点刺激。
此话定不能对凤北说,偷偷藏心中罢。
谁让他是十岁少年呢。
聋掉的少年无法交流,月燕、凤北只能瞪着满脸无辜的少年捏紧拳头。
她们心中显然有着满腔疑惑。
不说他们,连郑老爷自己,对常闇、鬼蜮中发生的一切也有着许多问号。
自他入狱至今,发生种种,满是谜团。
镇上无言,四人赎回马车,马蹄响亮,驾车出城。
负责御马的自然是斗獬,此刻他脸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颇为凄惨。
仙姑庙一行,给他留下惨痛的阴影。
在鬼蜮中、打通常闇时,郑修所表现出的异样,让斗獬与月燕怀疑,这娃是否与凤北一样,是天生异人。
月燕将胖猫儿抱在怀里,时不时往猫儿嘴里喂灯芯,指着郑修那边,怒骂其鼻子是不是坏了,这么明显的异人都闻不出味儿,要你何用。
胖猫儿直打饱嗝,翻着白眼,围着郑修身旁转悠,愣是闻不出异人的味儿,颇为无辜。
月燕甚至生出将这娃活活剥光,看看他那不祥胎记长在何处的大胆念头。但最后看在凤北的面子上,月燕不得不放弃了这诱人的想法。
马车刚驶出当郎镇,月燕的渡鸦飞回,上面扎了新的传信。
月燕偷偷看了凤北一眼。
凤北心领神会,道:“你就说,结束了,让他们不必来了。”
回程路上,沿途两旁,落叶枯朽,白霜倒吊,挂满枝头,就像柳叶般,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繁茂。
斗獬驱车冻得直打哆嗦,沿途驿站歇息,他连忙生火取暖,并警惕地朝少年方向望去。
以前他是懵懂无知,如今明了,他当时如此上头,定是中了那贼娃奇术!
可恶!
当初的豪言壮语斗獬早已抛诸脑后,哪里还敢说让郑修知道死字怎写。他心里千呼万盼,盼那货别再过来!
可怜孩子这下真被打怕了。
月燕坐斗獬对面,想找斗獬复盘,指点一二。
所谓复盘,就是自不久前与残缺三人的斗术中汲取经验。
斗獬起初不乐意,心情尚未平复,说人死为大,有什么好说的。
月燕慢悠悠地说了句,你若不汲取教训,下次你的脸还得肿。
月燕经过思考,大约看明白了聋哑瞎三人的连环术。
他们身负残缺,本就是一种规矩,无时无刻都在遵从的规矩。
施术的媒介无疑是声音与目光对视。
其他二人尚可,聋子身为【千门将】,他随口一句竟能生生扭转人的意志,这种奇术,必定有严格的限制。
月燕想要和斗獬探讨的便是这点。
若能推测出个中奥妙,日后碰见类似的奇术师,定能占据上风。
为何这喜闻乐见的复盘没撩上凤北呢?
月燕叹息着朝凤北望去。
她想起“异人”凤北,一挥手夷平当郎山那骇人一幕……也许上弦叁大人并不需要复盘。
在斗獬与月燕二人在热烈讨论时。
“过来。”
凤北朝少年勾勾手,她知道少年现在听不见。
这动作怎么那么熟悉。
郑修硬着头皮跟着凤北来到另一边。
凤北生了另一堆篝火——显然她找郑修有事。
两人围火而坐,取暖。
凤北沉默片刻,然后从火中取出一根狭长细柴,在地上写着下:
“郑善真是你爹?”
来了。
凤北不怀疑才怪。
郑修暗暗头痛,他总不能说,我爹是我,我也是我,全是我,乱套了呀。
“千真万确。”
郑修回答,他听不见,说还是能说的。
凤北又写:“凤北不信。”
郑修老老实实回答:“谁都有秘密。”
凤北一愣,木柴顿住。
郑修决定反击:“那换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进常闇?你当时神智被污了?”
凤北没想到郑修会问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秘密。
凤北又在地上写道:“我听见了我爹的声音。”
那么邪门?
原来如此。
郑修暗暗点头,凤南天肯定是死了。郑修亲眼目睹二十年前宝藏王苍云那副惨状,郑修难以想象有活人能在常闇中活下来。
但凤北的反应不像作假——郑修更倾向于常闇打开时,秽气泄出,凤北遭到污染,产生了幻觉,听见了自己爹的声音。
凤北接下来翻来覆去地问郑善与他的关系。
一开始郑修一口咬死郑善是我爹,皇帝来了也变不了。
马车重新驶向皇城,凤北仍不肯放弃,不断地问。
最后问到郑修有几分心烦了,再加上皇城那边有人在摇他本体,郑修只能随口说了一句:
“好啊,我告诉你,你学声猫叫听我就告诉你。”
凤北猛地鼓起腮帮,似乎有几分生气。她用力转头,长发垂落,遮了唇角浅笑。
郑修找了个舒服姿势躺平,准备睡觉。
“……喵。”
……
车厢外。
斗獬一头从马车上栽下。
马儿受惊颠起,坐马车顶上的月燕被震得摇摆不腚,同样是目瞪口呆。
她低头看着怀中胖猫,猫儿吃撑了正安然熟睡。
她万分确信,刚才叫的,不是她家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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