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想了想：“我是觉得……这老阉人滑不留手，跟条泥鳅似的，让人心里不踏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说，他要是真想帮你，之前皇上要办你的时候，他干嘛不拦着？还亲自带着圣旨来，这不是明摆着要置你于死地吗？”

        肖起放下水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营帐里格外清晰。“他怎么帮？他一个阉人，在朝堂上能有多大势力？王宝权退兵，就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他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至于他之前为什么不拦……有些事，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李立又问：“那肖将军的意思，是信了那老阉人的话了？”

        肖起笑笑：“至于我会不会信他，那就要看，他会怎么帮我了。”

        吕公公出了军营，一路疾行。虽然坐在车轿里，可还是挡不住塞北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风雪。

        有冷风突然吹开轿子木门，灌进衣领，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让车队加快了脚步。这荒郊野外的，除了呼啸的风声，就只有一队人马沉默着前行的声音，显得格外寂寥。

        那股子熏香味，在冷风中也变得淡薄了许多，却依旧挥之不去，就像他心里那份深埋多年的情愫。

        回到那座简陋的府邸，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味。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几间低矮的茅草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破败。正屋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吕公公走进正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炕上缝补衣服。见到吕公公进来，老妇人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颤巍巍地起身行礼。“公公回来了。”

        这家宅子，就是吕公公这几天落脚的地方。

        他点点头，脱下披风，露出里面那身素净的衣袍。“不必多礼。”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这简陋的屋子里，没有宫里的金碧辉煌，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熏香味，却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宁静。

        老妇人没有耽搁，又佝偻着身子，在灶台前忙活。火光映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像一朵皱巴巴的枯花。

        吕公公刚来时给他们的半斤粳米和那些芋头，已经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好几顿饱饭了。

        她先取了一小把米淘洗干净，然后放进陶罐里，添上水，小火慢煨。一颗芋头也切了一点，然后仔细削皮，切成小块，准备等粥快好时再放进去。柴火噼啪作响，锅里冒出腾腾热气，屋里渐渐弥漫开米香和芋头的清甜。

        一个小太监端着热水盆进来，躬身站在吕公公身旁。吕公公接过拧干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热水带来的温热，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你过来些。”吕公公将小太监唤在了身前，低声在小太监耳边耳语了几句，小太监点点头，没有多问，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像一阵风似的，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热腾腾的米粥端上来了，芋头煮得软糯香甜，米粒也颗颗饱满。老妇人还特意从坛子里夹出两块腌肉，放在吕公公的碗里。

        “公公，您尝尝，这是自家腌的，没多少，您别嫌弃。”吕公公看着碗里的肉，微微一愣。这两块肉，颜色暗沉，一看就是腌了很久的。可在这饥荒年景，寻常人家连米都吃不上，哪还有肉吃？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肉质有些干硬，咸味很重，却带着一丝独特的烟熏味。

        他细细咀嚼着，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老妇人，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这肉……”吕公公咽下嘴里的咸肉，迟疑了一下，“哪来的？”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一些。“俺家俩小子都跟着肖将军当兵去了，将军是好人，一个月给发三两肉呢！孩子们都舍不得吃，都给俺们带回来了。俺寻思着，留着，腌起来，等他们回来，一家子再好好吃一顿。”说着，她又往吕公公碗里夹了一块，“公公您别嫌弃，这可是好东西。”

        吕公公看着碗里这块颜色更深的腌肉。

        这肉，对他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宫里什么山珍海味他没吃过。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无比珍贵的。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老妇人见吕公公吃了肉，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肖将军真是天神下凡啊！要不是他，俺们一家子早就饿死了。这世道……”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去灶台边忙活去了，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粥还得再熬一会儿，明天起早再热热。公公明天一大早走，要是煮的匆忙，火候不到，那就不香了……”

        火光映照着老妇人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屋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吕公公看着她，听着她絮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给了他一碗热腾腾的米饭。那碗饭，救了他的命。

        而那个少女，正是肖起的母亲。如今，肖起也像他的母亲一样，在拯救着这些苦难的百姓。他默默地喝着粥，咸肉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却怎么也品不出个中滋味。

        天色未明，墨蓝的天幕上还缀着几颗残星，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寒气和淡淡的柴火味。

        吕公公站在农家小院里，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清点着随身物品。一个小小的包裹里，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子，还有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那是肖起母亲当年赠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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