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终于说出来了。
丛霓有些无措。
她紧紧地用牙齿咬住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黑色的布加迪还在深夜里穿行。路上行人很少,只有路灯下树影闪烁,印在车身上。
丛霓慌极了,她能感受到林匪的目光炽热,要把她灼伤似的,更要命的是她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答应他,答应他。”
她无法否认,自己被林匪深深吸引。那天在近云山庄救了自己的林匪,在爆炸中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林匪,还有今天为自己解围的林匪。
她总是会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就像小时候,自己还鲜活的时候一样。
但是她不能再往前迈一步了。
一是真实的她,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离谱得过分,她要做的事,又艰难又痛苦,她不应该把另一个人扯进来。
无论哪个人是不是叫林匪。
二是她更害怕的,她怕自己丧失独立的能力。
目前为止,她觉得困难的事情,都被林匪轻松化解。完全不对等的社会地位,不对等的财富,让林匪的人生像是打开了“easy”模式。
如果以献身为条件,请林匪帮忙报仇,想必是很简单的,最起码比她慢慢走简单几十倍。但是那样的话,她也会看不起自己。
妈妈也会看不起她。
“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妈妈曾经用自己的生命告诉她这个道理。
那天在火里,妈妈的眼神那么痛,像是有一把刀插进她心房一样,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被火焰的热气一蒸,消失了。就像她的生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丛霓要求自己必须有独立的模样。
已是深夜,林匪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意有所指地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林总。”
就在这时,刘泽南把车停了下来,原来是丛霓住的地方到了。
还是停在上次下车的地方。
丛霓无言地下车,再靠近车窗朝车里的人挥挥手,勉强扯了一下嘴角,离开了。
已是深秋,落叶被风一吹,晃晃荡荡地飘下来,地上已是金黄色一片。
刘泽南一直关注着后座的动静,现在看丛小姐下车的架势,恐怕是谈得不好。
他很焦虑,生怕老板抑郁。
谁知几秒之后,林匪把挡板降下来,一缕笑意挂在脸上,他问刘泽南,“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近云山庄请客,汪安娜生日那次,我送丛霓回来,她让你把车停在哪了?”
刘泽南回忆了几秒,才想起来,“是不是在刚进城的某一个路口?”
“bingo!”林匪赞赏地地拍拍他的肩膀,果然是自己的人,记忆力蛮不错的,“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
原来都是送到远远的路边,连真实地址都得防着自己。
现在大不一样了,已经直接送到楼下了,这怎么不是巨大的进步呢?
下一步,难道不是送进家门么?
林匪非常有信心,他已经摸清了丛霓的性格。要想从她对工作的热情中抢一点精力,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和她的工作融到一起,逼着她跟自己见面。
例如,一起开会,一起讨论。那时候她就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崇拜自己,爱上自己。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弄清她和张云海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做往人家书房放窃听器这么危险的事?
她曾经说过要复仇,是什么仇?她到底想怎么做?
从丛霓这边直接获取信息是不可能了。往事像是她的禁忌,稍微触碰下,就会激起她浑身的防御。
只能从侧面找到答案。
林匪垂头沉思,深邃的眉眼在路灯下尤为深情。
刘泽南很感慨,林匪的心态值得自己终身学习,太乐观了,太励志了,重逢两个月了,连手都没碰过呢,还搁这“极大的进展”呢。
要不说人家是总裁呢,是牛逼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林匪出声问道:“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大半夜汇报工作,刘泽南瞬间瞌睡醒了一半,“丛小姐是在c城高考的,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她是高一的时候,搬到c城的,初中及之前的学籍是在c城下面的小镇上。”
“丛小姐从小丧母,父亲之前是一个医生,后来听说是酗酒,现在已经半瘫了,住在养老院里,我已经安排人假扮记者想采访丛父,目前还没有成功。”
“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丛小姐的成长轨迹,和张云海张总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
从小丧母?
林匪双眼眯起,右手抵在额间,眉毛微皱。刚刚送她同事回去的时候,丛霓下意识的表情不可能说谎。
她同事的母亲朝他们笑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给了个笑脸,生怕冷落了老人。
走的时候,她也是一直挥手,像是一个热情的孩子一样。即便车开走了,她还在朝后视镜里不停张望。
要是她生性活泼就算了,偏偏是这么一个冷淡的人,能让她这样的行为只有一个。
她十分注重亲人,特别是妈妈。
要是用年幼丧母,似乎也能说得通。
但是林匪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她曾经有妈妈呢?
回到住处的丛霓,立即去洗了个澡。
虽然是秋天了,但是秋老虎作祟,忙了一天,衣服还是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不舒服得很。
她在浴室里,把衣服褪下,白皙的胴体在全身镜前显露出来。
她的视线集中在左侧大腿尽头的一块疤痕上。丑陋的褐色的血痂粘在上面,局部组织增生凹凸不平,她看着这块疤痕陷入回忆。
许久之后,她抬起手,一点一点把血痂撕开,剧烈的疼痛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明艳的鲜血顺着大腿流了下来。鲜红的血和白皙的肤色反差剧烈,触目惊心。
血痂已经粘的很深了,此时扒开,不异于再受伤一次,丛霓疼得嘴唇都在颤抖,但是手上动作却不停。
那件事之后,一旦事情发展顺利,一旦她稍微愉悦,她都会动手把这里的疤撕开。
于是这块伤口就这样破了好,好了破,常年在愈合。
疼么?
疼就对了。
你现在这么疼,是因为当时那件事。那件事对你的伤害,你永远不要忘记。
只有当张云海的财产、名誉和自由被剥夺的那一天,只有当汪安娜的财产、声誉、如意郎君都被夺走的时候的那一天,你才有权利让伤口愈合。
那时候,你才能安睡。
丛霓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如同鬼魅一般,她冲自己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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