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
刘学勤心中感慨,一氧化碳真是霸道!
他走到潘知县灵前上了炷香,又跟那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妾嘘寒问暖。
“想要俏,一身孝。故人诚不我欺。”
他心里想的是这个。
一套过场走完,刘学勤被请到一间专门接待贵宾的静室。
“神仙小友,咱们又见面了。”
花白胡子的老头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拉着刘学勤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在这里见到知府刘用,有些出乎意料。
屋里另有三人,观其举止作派,便知都是奢遮人物。
“这位是会川土司赵安,这是咱们狄道的大盐商唐一味。”
“哦,久仰,久仰!”
那赵安是渭源县的藏人土司,汉话不甚流利,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唐一味是本地回民,据说往来四川贩盐,是狄道县有名的大户,刘学勤自是听说过的。
“哈哈!骏马快刀英雄胆,干肉水囊老羊皮。咱们是水里火里刨食的粗人,托老仙的福,这才平安无事。明儿一定,一定上你道场,请一炷香。”
戴着白帽子,留着山羊须的高瘦老者,说话却粗豪中带着机灵劲儿,看得刘学勤有些出戏,心说“你拜错庙了吧,我信你个鬼!”
第三人生的一脸横肉,头戴瓜皮帽,身穿锦绣华袍,属他最扎眼,偏偏斜眼看人。
“金县,柴仓。”
不等知府大人介绍,他便自报家门,用有些挑衅的口气道:
“都说狄道出了个老仙,能飞天遁地,神通广大,我看,跟咱们也没啥球两样嘛。”
老仙自从出道以来,还没被人当面怼过,当下一声冷笑。
柴仓只觉头顶一凉,瓜皮帽已经不知去向,伸手去摸,却摸了一手鸟屎。
原来他头顶上站了只蒲鸽,引得众人哄笑。
“这厮原是做黑的出身,在金县阿干镇开了座老大的石炭场,手底下养着好几百号打手。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还以为神仙也是他能得罪的呢。”
刘用笑得前仰后合,把柴仓的跟脚也顺便交代。
“嘿嘿,不妨事。”
见柴仓面色紫涨,下一刻怕是要挥拳相向。刘学勤一招手,便将蒲鸽收入袖中,然后探手进衣袖,摸出条毛茸茸,色彩斑斓的尾巴。
用力一扯,扯出一条花豹。见到这头凶兽,几人齐齐色变。
刘学勤将花豹的毛撸顺了,慢条斯理道:
“这小东西是个记仇的,谁惹了我,它必定晚上潜入人家家里,趁人熟睡,一口咬断喉管,吸干血才肯罢休。”
说着,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柴仓的脖颈,盯得他心里发毛,终于承受不住,叩头认错。
“搁这儿给我演戏呢。”
刘学勤心中冷笑,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
“嘿嘿,是这么个事,皇上下了旨意,这回点了你的名,不得不请你过来,一起商量则个。”
还是刘用打破沉默,怎么处理塞音道场的事,他们这些地方官是有些为难的。
他是知府,原本不用自己出面,可潘从善死了,旨意是从布政司下发的,他只能亲自斡旋。
“哦?”
刘学勤一个激灵,想不到老朱这么快就找上自己,不知为了何事。
“咳咳,上位的话可能不是很中听。”
先打了预防针,刘用才将朱元璋的原话转告:
“临洮有人自称老仙,又善作小说蛊惑人心,朕在京师亦有所闻,为何尔等从无奏报?根本尸位素餐!”
“听闻此人善为机巧之事,制一机器,曰印刷机,可日印两万张纸。朝廷编书、行文,正合用此物件,你司行文书,着临洮府知道:官府着他买办,先拿十台过来,速速押运京师。他若不肯买办,必然包藏祸心,你便差人将他拿住凌迟了,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
“钦此!”
刘学勤的喉结滚动几圈,心里骂了句mmp,“朱元璋你特么的,算你狠!”
一言不合就要凌迟,老仙也压力山大好不好。
突然瞥见那几人暗中使眼色,刘学勤眼珠子一转,苦着脸道:
“我那机器虽好,可是弟子们拿锤子一点点敲出来的,每台耗资就要五千两,而且一年也只造得一两台。皇上就算刮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啊!”
“嘿嘿,神仙也怕疼否?”
刘用一脸的坏笑,打趣道。
“我这皮囊一样是血肉做的,如何不怕疼?”
算起来,这是与朱元璋初次隔空较量,刘学勤不想落了下风,言辞也毫不示弱。
“就怕皇上拿不住我。”
“哦,你有这个自信?”
在场几人眼中,都闪动异色。皇帝杀戮过重,官员们怕的要死,但要说没有怨气,那怕是假的。
“那要试过才知道。不过,今日知府大人相邀,恐怕不是为了拿我吧?”
刘学勤胸有成竹,将局势扳了回来。
“这,上位既然有旨意,我等总要交差。那潘知县就是得了消息,又不肯开罪上仙,这才急火攻心,一命呜呼的。”
“敢情这里还有我的事。”
刘学勤笑着连连摆手,“潘知县年老气衰,乃沉疴宿疾,知府可不能凭空污我清白!”
刘用等人大笑,也不知潘知县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你能交几台?”他紧接着问。
“只有一台,若上头催逼不过,你拿走就是。”
刘学勤略一思忖,又道:“我愿将建造图纸奉上,皇上可遣京中工匠仿制,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巴巴地找我买办?”
说是买办,那是只办不买的。朱元璋也是个属貔貅,只进不出的主儿。
“不能再多?”刘用试探道。
“一台也多不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刘学勤心中已经怒火中烧,大不了就反他娘的!
“怎样?”
刘用这次却是问那三位,见几人均点头,才对刘学勤道:
“既然如此,这件事老夫替你担待下来。”
“嗯,如此便谢过知府老大人了。”
刘学勤不咸不淡,看那几人的架势,他心知肉戏来了。
“你该知道,这是杀头的干系,你我虽是老相识,可也不能平白让本府冒险不是?”
“知府大人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你那车行我觉着不错,想与几位财东合一股,你觉得如何?”
刘用终于图穷匕见,说出真实目的。
经过三个月的调试,车行的月产量已经达到每月二十辆以上。
自行车是个新奇事物,经过各路行商,已经开始流入各种达官显贵之手。
刘知府是大明第一个自行车用户,又将老仙这么多年的事迹看在眼里,他有个预感,这门营生未来能赚大钱。
他终究是要面子的,不好明火执仗地掺合,才想了这么个办法。虽说对朝廷有些搪塞,但他对手摇式印刷机并不清楚,以时下匠人的做事效率衡量,老仙所言合情合理。
不过他可不知,锦衣卫早已经查清龙门书局是有六台印刷机的。
但朱元璋此举实属投石问路,并非仅仅为了几台机器那么简单。
否则的话,没准刘用这回真得坐蜡。
“好啊,在下求之不得,你们打算出多少钱?”
想不到刘学勤很干脆地一口答应,倒令几人有些意外。
“我听说你那盘口共一万两,我等愿再投一万,占你五成股。”
本以为是个很合理的提议,却不料刘学勤放声大笑。
“你别跟我开玩笑,这样吧,你们四个一人出一万两,我让出二成股给你们。”
“什么?”
又是那个柴仓,从座中跳了起来,正欲发作,瞧见花豹伏低身子,冲自己呲牙,吓得他又坐了回去。
“老大人替你平事,你这样回报于他,不怕寒了人心吗?”
这家伙,也学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攻击了。
“是这样的,假如我有一只鸡蛋,我花一万两孵出小鸡来,你跑来说出一万两跟我一起养鸡,自然没有问题。”
“假如我有一颗龙蛋,我花一万两孵出一条小龙,你再拿一万两找我合伙,还要跟我平分,你们说,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呀?”
刘学勤可不会被柴仓套路,随意举个例子,令几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点,只能面面相觑。
“可你这龙有什么用啊?”
唐一味脑子最灵光,可他的反问也很没底气。
“没用你们还要投?”
刘学勤笑了,这一回合,他完胜。
“无论如何,四万两也太多了。况且你那车行一个月只卖几百两银子,投那么多钱,何时才能回本?”
“问得好!”
刘知府终于想起来算经济账,结果刘学勤在一旁替他鼓起掌。
“如果你们肯投这四万两,我保证你们非但不会亏本,还会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几人都一脸的不敢置信,只当他胡吹大气。
柴仓和唐一味可是正经商人,也算得上一方豪商,他们自以为自家干的就是暴利营生,这世上有十倍百倍赚钱的生意吗?
或许有,大概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吧?
“你们不相信,只是因为格局不够。”
老仙是个懂话术的,一句话,就勾起几人的胜负欲。见他们均是一脸不忿,他不慌不忙翻翻手掌,比个“十”的手势。
“大明有六千多万人口,我们一年卖十万辆自行车,应该很容易吧?那是多少钱,二百万两对不对?”
“哪有你这么胡乱算账的,别说十万辆,你造一万辆让我看看!”
唐一味终于找到老仙言语中的漏洞,当即直指要害。
“没错!所以有了你们的投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陕西的冶铁商人全都延请过来,喔,你柴仓也算一个!”
“然后我将零件的加工技术许可给这些商人,我按件收许可费,而且你所有的合格产品,我都可以回收。”
“我只收十年许可费,以后你就可以免费使用我的技术,你说,这生意做不做的?”
专利许可,这个事情有些超前,几人都被惊到了。各人心中盘算,要是有回收零件这块卡着,或许真能收到那什么许可费。
“你莫欺我等不懂,你那自行车用的铁管,滚轴,链子条等等,不是有技术就能造的出来,若没有特制工具,靠铁匠手敲,那才能造几个出来?就算你把陕西的匠户全搜罗过来,也造不出你说的那个数。”
一直没说话的赵安突然开口,他说话很慢,但是条理分明,吐字清晰,令刘学勤高看他一眼。
“啧啧,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不得不说,赵土司目光如炬,切中肯綮。我确实有种特制的机器,专门做机加工用的,只要我们再加一个车间,便可批量生产这种机器,将来卖也可,租也可,总不至于让铁匠手搓就是。”
“既如此,我没问题了。”
赵安被老仙夸了几句,顿时面上有光,有种智商方面的优越感。
“第二步,我再找合适的商人,在陕西建几个组装厂,再赚一波许可费。你们放心好了,不怕这钱收不上来。”
见几人嘴唇翕动,刘学勤抢着解释。
“别忘了,轮胎在我们手里,组装厂要是买不到轮胎,啥也不是。”
“第三步,你们投资的大头,我要用在胶菊的种植上,我们只要将原料牢牢掌握在手里,这门生意就稳赚不赔。”
“呵呵,赵土司手里想必有很多田地,我看搞胶菊种植园,非你莫属!”
一套组合解说下来,几人听得都有些迷醉。只不过在座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岂能被他三言两语打败。
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价还价……
“一锤子买卖,四万两,我最多给我最多给两成五的股,不行就请知府大人今天把我的脑袋拿走。”
双方极限拉扯,刘学勤说的嘴皮冒烟,到最后干脆一口咬死。开什么玩笑,拿区区几万两银子,就想把一半股份拿走,风险投资没你们这么玩的!
莫说老仙如今根本不差钱,就是真缺那点钱,也不会将股份贱卖了。
“老夫卖一张老脸,向你多讨一厘,两分六厘如何?要是可以,我们今天就去看厂,定下契约如何?”
“那就定局!”
刘知府把话说到这份上,刘学勤也就顺着台阶下了。他不担心技术扩散,更多人参与进来,根本就是他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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