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多久了?”
从段知府府上出来,陈宠马不停蹄,独自上了塞山。老仙避而不见,他便往殿中一跪,像是彻底来忏悔的。
刘学勤估摸时辰差不多,问守在殿外的莫尔根。
“约莫一个时辰。”
男童咧开嘴坏笑,他来道场一年多,身体养好了,性格也开朗许多,整天跟在老仙身边侍奉,开始沾染了些邪性。
“嗯。”
刘学勤点点头,迈步走进大殿。
“哟,这不是陈知县吗?今日来我这儿有何贵干,莫非又要来抓我?”
“岂敢,岂敢!我是领教了上师厉害了,前面多有得罪,望您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呵呵,好说。”
刘学勤皮笑肉不笑,他还是很不习惯跪礼,抬抬手,指了个座儿给陈宠。
“是这样,我听说道场有种神药,想请上师赐下,我好回去交差。”
求人的人,陈宠把姿态放的很低。
“你还扣着我家弟子呢吧?”
“放!马上就放人。”
拿下韩虎等人,本是想令老仙投鼠忌器,暗暗观察老仙神色,古井无波,陈宠心中慌得一批。
“锦衣卫那个百户的手尾,你打算如何料理?”
这件事陈宠却不敢按照段嗣宗的暗示,真把人给杀了,真要杀人灭口,最好由塞音教动手,自己万万不能留这个案底。
打定主意,陈宠回道:
“我先去打探一下,若他肯行方便,我便舍弃身家,也定将他拿下。实在不行,还请上师当面教诲。”
“你准备花多少钱打点?”
刘学勤笑着问他,陈宠想了想,有些肉疼地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多了我实在拿不出。”
“呵呵,锦衣卫百户,也够贱的。”
笑骂一句,刘学勤掏出张二千两的银票给了陈宠,道:
“拿去办吧。记住,你只这一次机会,以后再胆敢来冒犯,我定取你性命!”
陈宠连说“不敢”,接了银票,他这人到底有些城府,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却喜出望外。
刚要告辞,却听刘学勤叫道:
“且慢!到时我再给你配一名大夫,保证此行万无一失。”
刘学勤不能去京师,好在王履毛遂自荐,愿意代师走这一遭。他本是医药名家,又有秦王府的跟脚,只要谨慎一些,应能全身而退。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那锦衣卫百户郝进也正发愁,因为太子的病情,皇上如同即将暴走的老虎,宫里上上下下都一万个小心地侍候着,生怕出点差错,平白断送了性命。
为今之计,也只有按陈知县的法子办,何况收了一千两银子,这趟差事也算值了。
临行前,刘学勤还是有些不放心,将王履叫了来,又仔细叮嘱:
“当今万岁是个精细人,阿司匹林的配方、药效等,你须得细细说给他听,只要打消其疑虑,他应不至于迁怒于你。”
二月底,王履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师。
顾不得休息,郝进立刻进宫通禀,得知塞音老仙不至,朱元璋勃然大怒。
“妖人,他有几个脑袋!你是如何办差的,咱有言在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来人,将这厮拖出去砍了!”
他之前分明没说过死要见尸的话,郝进吓得面如土色,不住磕头:
“皇爷,您且听我把话说完。”
“那老仙得了伤寒,小人去时他就卧病在床。他说自己不会医术,即便去了京师,怕再传染太子,又帮不上忙……”
“胡说!他在华清池论道,太子亲耳听他讲三虫之说,怎么现在又不会了?根本巧言令色,欺君罔上,该杀!”
朱元璋越说越气,抄起手边的茶盏,砸在郝进的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郝进也顾不得擦,以头抢地。
“是,是。所以他派了弟子王履前来应召,王履是成名的医师,曾在秦王府当差。而且塞音道场恰好做出一剂神药,也叫王履一起带了来。”
这回郝进以生平最快的语速,抢在皇上发作前,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但他藏了个心眼,没说神药根本不对症。这话留给王履去说,反正谁说谁倒霉。
“什么?神药?王履在何处,快快叫来!”
听说事情有转机,朱元璋的语气顿时缓和许多,太监出去叫人的功夫,他又叫来蒋瓛。
“你且派人去查,那塞音老仙得了伤寒,是否确有其事?”
又对郝进道:“你的脑袋暂且寄着!”
少顷,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背着个大药箱走了进来。
“草民王履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走至丹陛前,王履跪地磕头,口称“万岁”。
“免了。你曾在秦王府做事?”
大概没想到王履是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头,观其面善,朱元璋的态度好了许多。
“是,小人曾任秦王府医正,因年事已高,去年便辞了差事,拜在塞音老仙门下。”
王履坦坦荡荡作答,这是行前与刘学勤演练过的。
“你是大夫,我听说塞音老仙不通医道,你跟他学什么?”
想起前面郝进的言语,朱元璋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万岁爷容禀。”
当下,王履将去年自己如何得到华清池论道的笔记,自己如何拜师的经过一一道明。
他是行医之人,对老仙三虫论的论断当时就惊为天人,因为这与他自己对医道的一些困惑,有拨云见日之感。
拜师时老仙也曾明言,自己不通医术。但是塞音老仙的学问,可以帮助到行医之人。
一是对医患的研究方法,和自己之前的经验正好可以相互印证;二是道场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或许假以时日,可以借助工具观察到那些不为肉眼所见的细菌。
“原来如此。”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疑虑消去大半。唤来身边太监,命道:
“你去叫秦王去东宫,咱一会儿就去给太子瞧病。”
秦王朱樉去年被朱元璋召回京师,至今仍留在京中。叫他和王履相见,是怕碰到个冒牌货。
太监小跑着去了,朱元璋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听说你这回来,带来了一种神药?”
“是,此药名曰阿司匹林,草民也是前些时日才得知。眼下只是在实验室做出来一点,我全都带了过来。”
王履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个银质盒子,由太监呈了上去。
朱元璋小心翼翼打开盒子,见到里面全是淡黄色、指甲盖大小的药片,与方士炼的丹药迥然不同,也不由有些吃惊。
“此药原料来自于柳树叶,里面有种成分,道场里叫水杨酸。用乙酸和乙醇反应,制备乙酸酐。”
“哦,乙酸就是咱们吃的醋里的醋精,乙醇是酒里的酒精,将酒里头的水脱掉,便可制成酒精。”
“再用水杨酸与乙酸酐反应,可以制成乙酰水杨酸。此物与浓硫酸反应,便可以制成阿司匹林了。那浓硫酸就是道家烧丹常用的绿矾油。”
见朱元璋听明白了,王履接着说道:
“此药可以解热,可以镇痛,有奇效,不是寻常汤药可比。我师曾有交代,太子的背疽之症乃是细菌感染,目前没有抗感染的药物,只能用阿司匹林缓解太子的病痛。想要大好,就得靠太子自身免疫力。”
这话说完,朱元璋的面色又变得阴沉似水。
“你是说神药治不了太子的病?”
“是的,但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药物了。”
朱元璋只觉气塞胸臆,想要发作,却又怕失了这最后的机会,只有将手中的银盒攥的咯吱作响,大殿静的落针可闻。
“我还带了一种药,就是先前所说的酒精。”
王履似无所觉,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玻璃瓶,盛满透明如水的液体。
“这个酒精有一定的杀菌作用,用来擦洗患处,若能将病灶缩小,就有望控制住病情,只是用的时候会比较疼。”
“只要能治病,疼怕什么!”
朱元璋自是有见识的,王履相当于将治疗方案合盘托出,起码比传统汤药说的明白。
“我带的酒精只有这些,不过我会将制作方法呈上,还请皇上命人大量制作,以备不时之需。”
“甚好!”
王履态度诚恳,又有医者仁心,终于博得朱元璋的好感。
“你这就随咱去东宫,太子的病你要全力以赴,治好了咱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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