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旷野上,荒草如席盖过天边的云,落日如玉盘坠入青冥,明灭不可见。
一团黑影出现在草地里,周围缭绕的黑色气息一点点变得微弱,从黑影巨大的身躯上一点点剥离。
狂风呼啸而过,掀起了一片绿草如茵的海洋,瞬间让那黑影的全貌暴露无遗。这黑影如山一般巨大,它的身躯逐渐显现出苍白的肌肤和血肉,仿佛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峰。而它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让人担心下一秒是否就是它生命的终点。
在这个庞大黑影身旁,还有一位年迈的老人,他身穿一袭粗糙的麻布衣,显得朴素而沧桑。他耷拉着双眼,疲惫地倚靠在黑影旁边,眼中透露出无尽的落寞和哀伤。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只剩下最后一丝陪伴黑影的力量。
一切结束了。
老人已经没有力气再抬手去抚摸身边的老伙计了,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要渐渐消失。
“老伙计,不要伤心了,老身已经活的够久了。“老人努力的想看去黑影的方向,却已经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嗷呜~嗷
巨大的黑影仰头长啸,发出悲痛的声音,回应它的只有四周的猎猎西风,和无边的安静。
“你还记得吗?”老人吃力地说道,每说一个字,他都要喘息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记得我们第一次逃走的时候……”老人继续说道,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过去。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道:“那时,我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逃脱命运的束缚,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
说完这句话,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液从他的口中喷出,溅落在地上,散发着一股恶臭的气息。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艰难地说道:“哈哈……哈哈哈……你记得那一次……差点连老天……都骗过去了……差点呀!”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老人的身体颤抖不已,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在一旁,黑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它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不断发出呜咽的低鸣声,似乎在为老人的命运感到悲哀。
这时,从草地远处忽现出一个身穿紫色华服的年轻男子,感知到人影的靠近,小山一般的黑影身上黑色的气息顿时重新炸毛般燃烧起来,跌跌撞撞的重新站立起来,朝着人影的方向发出愤怒的低吼声。
“你来了。“感觉到来者的气息,老者释然一笑,目光仍旧看向眼前的泥土,他已经没有抬起头来的力气。
“老朋友一场,还有什么心事未了。“紫色华服男子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入土的老人,脸上依然一副平静的模样。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元无耳。眼前老人的伤势十分严重,胸前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原本是心脏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身上刀痕遍布,身上骨头都已经全部断裂,这样严重的伤势换做寻常人早就已经死透了。
说到底,这些可怖的伤口全是拜眼前这紫色华服男子所赐。也难怪那团一直跟在老者身旁的黑影在看到元无耳的时候会这般激动。
“好你个老朋友,哈哈哈哈。“坐在地上的老者大笑出声来,口中的黑血不断的吐出。
自己这身伤还是拜你这个老朋友所赐呢!若不是黑影在去截杀商都信使的时候遇上这该死的老朋友,又怎么会被他纠缠不休,最终导致自己也引火烧身?
正是因为这次遭遇,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自己在破庙里对东三出手的那一次,结果却被元无耳及时出现,一掌打退,落得个无比狼狈的下场。
一切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当初我感念你点拨之恩,才指明你逃去南下的路,好让你隐居于此,可偏偏你要去那破庙里去。“元无耳长叹一口气,回想起二人过往的点滴恩怨。
当初元无耳自己孤身一人离开师门去往北荒返乡的路,偶然路过一处满是京观的荒城,白骨堆积成山垒成高墙,哀嚎边野。
也就在那处,自己无意间发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惊天秘密。原来这世间的巨城远远不止现存只有的九座巨城,原先天下有十八座巨城,只因为一场旷世大战,其余九座巨城尽数被毁,这些恐怖的京观就是当年那场旷世大战留下来的遗址。
在那处荒城下面还埋着一座坟冢,埋葬着一位“死去“的仙人,世人都以为那次大战后,仙人已经被众人瓜分蚕食,彻底死去。才立了这处空坟冢,装模装样的祭祀一番,作兔死狐悲之举。
却不料昔日的仙人还留有一息尚存,苟活于世。只是那时仙人的力量还过于微弱,只能藏在这坟冢里暗自度日,直到看见元无耳的到来,仙人才抓住机会附着在元无耳的身上跟随其一路南下,来到这片草地隐居起来。
为了让元无耳一路上不出意外死掉,仙人才因此在其身上降下了不死的祝福,所以一路上不论元无耳被拦腰砍断多少次,或是被砍成肉泥多少回都能重新凝聚成一团血肉,再次恢复成以前那般模样,相貌也因此永远定格住在年少时模样。
来到这片草地后,元无耳就自行离去了,这片草地原来的主人一直就是那团黑色的影子巨犬,本就是最初仙人本体分裂出去的一部分,自是一见如故。
那黑犬几百年来都是靠着啃食过路人的血肉才一直存活到现在。导致附近的村落越搬越远,都对这片危险的草地敬而远之,直到仙人想出一个办法,将那些过路人做成稻草人,今日吃一小口,明日长出来一点,再吃一小口,不就可以取之不尽了。
久而久之这些稻草人也学会了为虎作伥那一套,骗取更多的人替自己成为稻草人以此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本来就这样如此下去,虽是需要的时日会无比漫长,但总有一天仙人会恢复他以往的风采。
“可偏偏你贪。“元无耳无奈说道。
“我若是不贪,我就不是我了。“老人的目光依旧看着眼前那片泥土,一刻也不曾抬起来过。
是的,如果不是自己贪图幸福,也不会诞下一群孩子们来分走自己支配天地的力量。
如果不是自己贪图无上的权利,也不会选择吞食掉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是自己贪图更多的力量,也不会在看到东三记忆中那片土地后,在破庙里痛下杀手。
他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仙人,世上所有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川,都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变化。
可偏偏欲望如渊,坠入无底。当孩子们哇哇坠地的时候,仙人才发现这片天地已经不再是只听从他一人的掌控,他的孩子们同样可以掌握这操控雷电风雨的力量。
孩子越多,自己的力量就会越发薄弱几分,孩子的孩子们的出生也会不断剥弱这份仅存的力量。
最终,仙人到底是发疯了如同一个恶鬼,抓起新生的生命贪婪的吞下,他拼命的想要收回这一切原本就属于他的力量。
人们惊恐的望着神台上那个浑身是血,令人敬畏又陌生的仙人。母亲们的哭泣声如雨点落下,血水染红了祭台,恶鬼一样的仙人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台下下的可怜人们,狂喜着跳跃着,内心的欢愉被放大无数倍。
“破庙那个叫东三的,其实是你的孩子对吗?“元无耳看着眼前行将就木的老人,老人的生命力已经几近枯竭所剩无几了,犹如一盏燃尽的残灯飘然欲坠。
谁能想象得到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竟然就是数百年前显赫一世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今却烂在泥土中,化作护花春泥。
“你猜到了。“老头呵呵干笑两声出来,一口清气吐出,眼里最后一点光芒终于是黯淡下去,彻底没了气息。
有很多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可时间终究不等人。
其实东三他,就是我唯一还活着的孩子呀。那旷世大战后本来就是那些不甘被自己吞食的孩子们发动的战争,那场父与子们的战争中,大地被裂成两半,就连天空都被撕裂开来,洪水肆虐,猛兽横走。
可即便是这茫茫众生,天底下所有的人全部加在一起都敌不过自己一人。
我可是这世上唯一的仙,连头顶上那片天都要听从自己的意愿。即便是被偷走的那些许微不足道的力量,不过九牛拔一毛,远不及自身的力量庞大。
可偏偏如此,那些傻孩子们却依然选择了各自为战,甚至是自相残杀,甚至还怀抱着飘渺的父爱,希冀着,以为这些都是父亲的考验。
尤其是在看到他们整得头破血流,将自己好兄弟的心脏挖出,鲜活的跳动在手中,高高举起捧着献给自己的时候,仙人的笑声刺破苍穹,惊起八风风雨一阵飘摇不止。
自己还记得,几乎所有的孩子几乎都被自己亲手屠戮殆尽。是自己亲手将他们的头颅碾碎串在旗帜上随风飘展,也是自己亲手将他们的爱人推入热锅,煮成热羹分与他人食之。
尤其是那个最听话的儿子,那个长的像鸟一样的乖小鸟,居然真的用其他最强大的几个亲兄弟头颅浇上滚烫的黄金,铸造了一个黄金骷髅王冠戴在自己头上,一脸骄傲的跑到自己的面前说着那些自豪的话语。
“父亲,我才是您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儿子!“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乖巧的儿子在向他的父亲骄傲的展现自己的优秀吗?
“我应该怎么奖赏你?“老人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他的。
他说,那个乖小鸟,他说他要继承王位!他说他才是最有资格接替父亲登临王座的那个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还记得,当时自己只说了一句话,那只乖小鸟就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外爬去,连头上的黄金王冠都掉落下高高的台阶。
“那你觉得,为父什么时候该传位给你?“
实在是太好笑了,直到最后,那只怪小鸟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敬爱的父亲一口一口吃掉身上血肉的时候,脸上那个表情写满了惊恐与懊悔,他还在想妈妈呢,一直在那里喊着。
喊着:“妈妈,我好疼!“
喊着:“妈妈!对不起!“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人群出现一个可恶的人想到一个十分恶毒的办法。
一个连仙人都觉得可恶的办法。
他说三只狗咬不死一头牛,但是一百只老鼠却可以。
一头牛管得了三只狗,却管不住一百只老鼠。
三只狗管的了一百只老鼠,却奈何不住一头牛。
那个该死的小儿子,明明是仙人最弱小的一个儿子,只从这里分到了最弱小的一份力量,最终却成功将仙人从高高的鹿台上拉下。
他甚至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兄弟姐妹,也没有想过要伤害他的老父亲,仙人。他的刀刃自始自终只对准了他自己。
他将自己的血肉一刀刀割下,分与那些卑微到泥土中的仆人们吃下,让他们获得那份本不属于他们的力量。
吃下他血肉的人都成为了能修道的人,吃掉修道人的猛兽们,就变成了邪祟妖怪。他的血肉点燃了天下人的欲望。
点点欲望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有人都因为那股力量而癫狂,整个天下都乱了。
人吃人,兽吃兽,人吃兽。昔日虔诚的仆人,信徒眨眼睛变成了猎人,越来越多的仙人子嗣建立的王庭被推翻,国王死在侍女的刀尖下,皇子被士兵践踏成肉泥,他们的尸骨被浇铸成京观,供世人警醒。
直到最后,仙人看到大地上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望着天上,所有的人都抬头望着头上那轮耀眼的日,贪婪的笑着。
那还是仙人第一次感受到心口有一块巨石堵着,浑身止不住颤抖的感觉。
这就是恐惧的感觉吗?仙人愤怒的一剑挥下,斩断了天与地的通道,也斩断了鹿台的天阶,躲在云端上远远的望着,望着地上那群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通天的鹿台最终被凡人肉体铸成的血肉天梯重新连通,越来越多的黑点顺着血肉铸就的台阶登天而上,将仙人从云端上拉下,拖到污秽的泥土中。
密密麻麻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仙人完全淹没。无数双血红的手将仙人身上每一块血肉抓下,拼命胡乱得往自己的嘴里塞去,所有人都红着眼贪婪的啃食着眼前的血肉。
几百年过去了,老人在临死前都无法忘怀那份曾经的恐惧,无数张嘴张着,在自己的身上撕咬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都是自己曾经的信徒和臣民。
当他知道自己居然还幸存着东三这么一个独苗还活在这世界上,过往云烟一切都渐渐释怀了。
故事本该如此就结束了。可偏偏,命运就是这般无常,就在自己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却又让自己看到那样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个幸存的孩子身上似乎还背负着另一个崭新世界,那是一个完全陌生但又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世界。这个新世界对自己来说,充满了诱惑。
在这个新的世界里,老人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鲜活生命。那里有那么多蓬勃的生命力等待着被自己蚕食利用。如果自己可以全部吞下那些生命,那将获得多少不敢想象的力量啊!
想到这里,老人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和冲动。对于他来说,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等我得到了这些力量,这世上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我!老人到死还在惦念着那份遥不可及的力量,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不!我要成为那个世界的主宰!上次失败了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这个可悲的仙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曾有过一丝丝悔改。
老人的尸体旁,巨大的黑影不断得发出悲鸣的嚎叫声。
“你的主子已经死了,别叫了。“元无耳用脚踢了踢眼前这个已经没有生息的老人,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
老人身边的那团黑影依旧哀鸣着,没听懂元无耳的话一样,还在不断用鼻子轻轻拱着老人垂下去的手。似乎在期待着老人的手会再一次抬起来轻轻抚摸自己。
“说了已经死了,别叫了。“元无耳有些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朝着那团黑影巨大的头颅一脚踢去,黑影也不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人一记踢。
只听闷哼一声,黑影像山峰一样巨大的身影微微摇晃,差点摔倒在地,但很快就重新扬起庞大的头颅,摇摇晃晃的从地上再次爬起来,朝着远处老人的尸体缓缓爬去,嘴里发出轻轻的哼唧声音。
这傻狗也不知道躲,真当那老东西是你主子了。如果不是这黑犬本身也受了很重的伤,活不了多久了,那老东西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这黑犬吞食以此续命。
这黑犬倒好,居然还为人守尸,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
元无耳此次前来无非只是想确认一件事,那便是关于东三的身世。
东三确实是那仙人遗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幸运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哪里出了错一样,东三的身上似乎远不止只有这点秘密。
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出了错。居然还有别的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被牵扯进来了,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几乎都与东三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比如当初那旷世大战中,关于割肉饲众生的那位的所有记载几乎全部不见了,再比如东三如果真是从那旷世大战活下来的幸运儿,为什么他如今才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么是谁抹去了他的记忆,又是谁生下了他。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大战后才出生的,可距离那仙人被拽下鹿台发生距今也有数百年光景了,怎么会突然孕育出这么个孩子出来。
除非他的那个神秘生母,怀他怀了数百年才生下?或者他被某种手段封存起来了,数百年后才被解封。
这一切都成了无尽的谜团,关于东三的谜团越来越多,越来越叫人看不穿。
除了这件事情,能让元无耳提起兴趣的还有一件事,那便是这世上唯一的仙,究竟从何而来。
在大南国,人人都认为世界的起源,开端都是从那个唯一的仙人诞生世间开始。
可这些故事都是从说书人,教书人的嘴里告知世人的,在元无耳他们北荒那片大陆上,都还流传着许多关于仙人诞生之前的事情。
据他所知,世上本没有仙人,眼前死去的那仙人其实本来也只是凡人中的一员,不过是比别人运气好了些,得到了一份不该属于他的力量,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只有越缺少什么东西才会越渴望得到什么东西。若他真是这世上第一个仙人,他便不会那般渴望更多的力量,也不会那么害怕被别人夺走力量,也断然不会自己斩断那条连地通天的鹿台路。
原本还以为这老东西会在临死前多多少少告诉点自己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信息。
谁知道这老家伙的嘴会这么严,到死什么也没说。
看来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元无耳无奈的甩了甩衣袖,自顾离开了此处。
身后的黑犬还在小声抽噎着,等到元无耳的气息完全消失在这片旷野上,黑影的抽泣声突然戛然而止。
咯咯咯咯。
从黑犬的喉咙中发出一串诡异的似人笑声,黑影摇晃着小山般的身躯细细嗅着眼前老人的躯体,眼里充满了贪婪和喜悦。
下一秒巨犬的利齿将老人的躯体彻底撕碎开,到处血肉横飞,黑色的污血染红了大片的草地。
“真是傻狗。“远处的小山头上,还未真正远去的元无耳正隐匿着自己的气息躲在此处看着远方那个正将自己死去的主子大快朵颐的黑犬,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这傻狗当真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跟自己装这么久忠犬戏码。
可惜了,本来还有一线生机的巨犬,因为自己的贪婪彻底断绝了自己的生路,那具老人的尸体上早就被自己种下了剧毒。
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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