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子介终于悠悠醒来。他的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就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吓了一跳,用力眨着眼睛,却怎么都判断不出自己是不是瞎了。
既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只好闭上眼睛。然后他马上感到脑袋里一阵一阵的闷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拌着他的脑髓。接着,浑身的无力感连绵不绝地袭来,而大脑发出的信号似乎要过很久才能传到肢体上。
他糊里糊涂地发了会儿呆,发现自己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没办法思考自己的处境。他伸出手摸了摸四周,但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时身下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他垂下手摸索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而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种状态让人耻辱。他赶紧蜷缩起来,忍住脑子里的钝痛和混乱,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是被袁领袖的人抓住了。智囊谋划,猛将执行……最终下手的,却是周名峰。
他在茶水里放的,应该是强效麻醉剂。的确是最好的办法。程子介想笑,因为敌人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就把自己抓住了。
周名峰……程子介慢慢地抬起手,用力拍着自己的头顶,试图用外部的疼痛取代脑袋内部的疼痛。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程子介突然发现自己既不生气,也不难过,满心只有不解。他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想起周名峰是武警班长,而猛将兄是一个武警大队长。虽然并不在同一支部队,但现在这种紧急状态,军衔就开始发挥作用。
但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程子介难以想象,周名峰会只是因为一位从未见过的上级的命令就出卖自己。于情于义,都说不过去。看来只有当面问他,才能知道答案。
但是,自己还有当面见他的机会吗?程子介用力摇晃着脑袋,对这个问题一点底都没有。是天昌的人抓了自己,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会杀了自己吗?程子介略一思索,便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自己的命,那么根本没必要在茶水里放麻醉剂,直接放些氰化物之类的致命毒药,岂不是更加干净利落。既然只是麻醉,就说明自己对他们还有价值。
所以程子介宽心了一些。当然,他仍然恐惧,愤怒,沮丧,悔恨,而且完全没办法真正冷静下来。他一直在发抖,感到冷,而且精神再次开始涣散,没办法再思考下去。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团一团地在他脑海里旋转着,但什么都不清晰。就连他想要回忆一下那些人儿的面容都做不到。最终他只能烦躁而无力地再次躺了下去,想看看休息片刻之后能不能恢复一些体力和精力。
但头疼一直折磨着他,他的精力仍然在缓慢地流失,却一筹莫展。
在这种半梦半醒,不死不活的状态下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子介现在根本就感觉不到时间这个概念的存在,十六的信息突然穿过脑海里那些被搅拌得粘糊糊的意识:“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十六。程子介甚至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有一个永远不会分开的同伴。十六的信息像是为他打了一支兴奋剂,马上激动地回答道:“十六!——你也失去意识了?”
十六显得茫然而恐惧:“对,对……真奇怪,和休眠时不一样……应该和死亡差不多……”
“是麻醉剂。”程子介赶紧解释:“我们人类制造的,用来使感官失效的东西。”
“你的状态很不好。”十六紧张地问道:“我的状态也很不好……我好像很难控制我的个体,它们很迟钝……我们遇到危险了吗?你是被动使用——麻醉剂的,对吧?”
“对。但是我还不知道情况……”程子介尽量让十六轻松一些:“你的状态不好的话,就继续休眠吧。”
“我现在帮助不了你……”十六显得非常难过,而且歉疚。程子介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你还是先休息吧,我肯定还会需要你的。”
“好的。”十六答应一声,沉寂了下去。这段交流让程子介清醒了不少,而清醒让他感到自己的无力感更加强烈。如果不动的话,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状态,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只有意识清晰了不少。
这时他突然感到极端干渴,咽喉的粘膜像是快要裂开了一样。他想了想,现在不能继续糊里糊涂地呆在这里,不然只能是坐以待毙。于是高声喊叫起来:“有人吗?”
回音在他耳边激荡,他判断出自己在一间房间里。程子介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即使眼睛看不见,也应该找找有没有什么出路,就算只是摸到这间大厅的墙壁,也比待在原地傻乎乎地等死强。于是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双手,随便选了个方向,摸索着向前摇摇晃晃地走去。
沉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一直视力非凡,现在却突然变成瞎子,让程子介更难适应,脚步更加艰难。两三步之后,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什么东西,但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摸到的是什么,眼前就突然滚过一串电火花。虽然微弱,但在这彻底的黑暗中却像闪电一般刺眼。于此同时,程子介感到自己全身的神经好像被突然拉直,然后被从身体中抽了出去。他不受控制地像一块木头一般仰面栽倒在地,再次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昏迷却非常短暂。很快,雪白刺目的灯光就把他照醒了。他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并没有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着,躺在地板上一阵阵地抽搐。
他勉强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碰到的东西通了电。不致命,却足以让自己完全无法触摸。他感到一片温热在自己身下扩散,明白自己刚才被电到的时候,某些肌肉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情况。但他顾不上屈辱,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现在就在一只房间那么大的笼子里。组成笼子的钢柱很粗,即使没有通电,他也不可能徒手让它们弯曲哪怕一度。地面上是厚厚的钢板,难怪感到那么冰。这些钢板的厚重打消了一切想在那里动脑筋的念头,除非是坦克发射穿甲弹,否则恐怕没什么东西能打开缺口。而笼子外面还隔着一层玻璃,从光线折射的程度判断,这是厚厚的防弹玻璃。这笼子里除了程子介自己,就没有任何东西,连一块布,一根线都没有。
程子介心中一片冰凉。只看一眼就知道,对方为自己准备的这只囚笼实在太过完美,他想象不到任何破绽。
而且,这只笼子所在的房间也只能看到唯一一扇厚重的铁门。房间很大,有一间教室那么大。除了程子介所在的笼子,他还看到墙边摆放着手术床,各种医疗器械,电子仪器,药品和试剂……这些东西让程子介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知道,把他抓起来当然不会是为了检查身体,或者治疗伤病。
但眼下最紧迫的是口渴。程子介第一次感到口渴竟然这么痛苦。嘴里像是被烈日晒干的泥地,裂开了无数道裂口。疼痛让嘴巴和喉咙像是一大团火,灼烧着他,让他无力去考虑别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江河湖海,溪流和池塘,井和泉……他幻想着各种各样的水面,发现再继续下去恐怕会精神崩溃。他趁着自己的理智还清醒,恐惧而痛苦地再次喊道:“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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