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
这是一首兖州跟扬州的孩童所喜爱吟唱的民谣,自从去年以来,民谣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东南一带,大街小巷游玩的孩童几乎人口相传,似有人暗中推广般。
一开始谁也没注意到有何稀奇的地方,毕竟民谣千百首,孩童喜欢唱什么,那都是胡乱学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人所教,继而风靡各州郡。
当人们如今才意思到,“白马”指的是白马县,即楚王曹彪的封地,而“朱虎”二字更是曹彪的字,无不有善于揣测者都认为,这是楚王曹彪将得天下的吉兆,是以上天命人先预示于孩童之口,隐晦莫明。
寿春。
令狐愚听着外边传唱的民谣,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这样的俗套伎俩自然是出自他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给曹彪造势,提前一年的时间命部下散布民间,教导年轻孩童唱民谣,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兖州与扬州已人尽皆知。
“舅舅,要如何安顿示好的人?”
拥立曹彪为帝一事,在很大程度上,身处东南四州的各大州郡官吏暗中示好,但又不愿明确站队,众人都不傻,显然希望等王凌跟司马懿之间分出了明显趋势,再用脚投票。
王凌腰间别着长剑,在厅内走来走去,冷笑道:“他们愿意示好,这是好事,我再命人持文书而去,若愿奉楚王为帝的,则授之以官职,委以重任。就算他们不愿明反,也可暗中支持。”
令狐愚点了点头,另立新君的旗帜如同火焰般四窜,目前所加入进来的大多数是当初曹爽的旧部,以及准备捞一把的投机者。
而目前所参与的,都是王氏多年积攒下来的旧吏,一一被委任要职。
令狐愚道:“司马师兄弟已调了长安之兵,来拱卫洛阳,舅舅我们该怎么办?”
王凌冷哼一声,沉声道:“司马懿的两个儿子,从高平陵事变来看,都是旷古烁今的人物,尤其是司马师,能在老贼不在洛阳的时候临危不乱,调度有方,尤为厉害。”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我等即日出兵前往许昌,只要把许昌拿下,据五都之一,推举楚王称帝,获得宗族的鼎力支持,即可与司马懿分而抗之。”
“不错,许昌是太祖的龙兴之地,而且霸占了许昌,要进攻洛阳,也只有四百里的距离。”
令狐愚这才明白,原来舅舅坚持立曹彪为帝的另一个原因,要借此统筹曹氏宗亲势力,毕竟曹芳暗弱,被司马氏挟持在手,早晚要迫害诸王,甚至有可能迁一众亲王至邺城看押。
魏国有五都,分别是长安、谯、许昌、邺城、洛阳,这五座都城各有各的重要性跟意义,同时曹魏也是在建都也是历史上的一大异数,历朝历代大多是两都,或者三都城,唯独魏国建了五都城。
便在这时,军营外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王凌脸上露出喜色,笑道:“我儿来了。”
话音未落,一名英气逼人的青年走进了军营内,面容与王凌有六七分相似,爽朗地笑道:“父亲,表兄,别来无恙啊。”
王凌喜不自胜,捋须点头。
令狐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公渊,你可终于平安逃回来了。”
青年哈哈一笑,随即叹了口气:“过程当真是艰险,我在父亲与表兄起事前,便以执行公务之名出了洛阳,沿途一人逃跑。恰好半途上寿春起事,四面八方都是围追堵截我的人,东躲西藏了一大圈才到此处。”
青年是王凌之子王广,也是最富盛名者,就连蒋济生前都极力推崇,认为才华与能力王凌就已极为出色,其子王广还要胜其一筹。
王凌明白儿子从洛阳逃到寿春的艰辛,自己领兵于外,手握大权,子辈被朝廷要求在洛阳为官,便是为了使外将造反时有所顾虑。
三人共同叙旧,皆有千言万语要讲。
王广犹豫再三,沉吟道:“我有一言,不知父亲与表兄能否听得进去?”
王凌与儿子阔别许久,终得相见,自然愿意听儿子的话,捋须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王广叹了口气,说道:“孩儿认为起事不会成功的,必败于敌手。”
王凌登时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儿子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摇头道:“小儿之言,你何以为论?”
他苦笑一声,对父亲的专权跟自负有些无奈,叹气道:“今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
说到这里,顿了顿,续道:“父亲另立新君,而陛下尚无重大过错,又无告太庙及太后之意,擅行废立,名为魏臣,实为天下而视其为国贼。”
王凌大为不悦,哼了一声:“公渊,你还是太年轻了——自古天下伟业,事在人为。司马懿劣迹斑斑,屠戮宗亲,铲除异己,文人名士皆兢惧之。此一时的严行法令,赏罚分明,那不过是欺骗人的手段而已。王莽未篡位时,不也礼贤下士,最后呢?”
说到这里,他昂然起身,目光盯着军营中的香炉,澹澹道:“为父不蠢,也不愚,只要攻下了许昌,与洛阳相持,召忠义之士,以道统御之,共讨国贼。难道他父子三人,温县最尔小族,论功论德论言,哪轮得到他窥视神器?我意已决,勿再多言。”
王广听到父亲所言,都是无意义的空泛大道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措,心中便存了三分悲哀,可毕竟是父子,便是千难万险,也不过是生则同食,死则同穴。
他叹气道:“父亲要怎样做,我一切听你的。”
王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声道:“放心好了,我们又非赤手空拳,而是有数万精兵在手,天下莫能与之抗衡。”
王凌此时手握五万大军,又常年督东南四州,旧部无数,与令狐愚联手两州并举,兖州跟扬州境内,守将或念旧情,或惧其威,大多不敢如何抵抗,更有不少投奔其中的官吏。
而两人的计划也极为可行,从淮河一路打至黄河,司马师镇守洛阳,固然有着大量的人马,可他决不敢从长安抽调过多的兵马,西线战场上的蜀国可不是吃素的。
王凌也已听说了毋丘俭兵败身死,司马懿回军的消息,要这一期间把许昌给拿下,即便不能把洛阳给捣了,起码也能跟赶回来的司马懿分庭抗礼。
令狐愚道:“舅舅,诸葛诞尚在合肥,就在我们的后方,寿春唯恐有忧。”
这里不得不忧的是,诸葛诞是极善用兵之人,又跟司马氏是儿女亲家,于情于理都极有可能参与此战。
王凌笑道:“不会的,诸葛诞决不会从合肥追过来的,吴国二十万大军即将北伐,合肥首当其冲,他若是撤开了脚步,就有失陷的祸端。这一点,我明白,诸葛诞明白,司马师更加明白,所以是决不会妄动合肥兵马的。”
“但愿如此。”
令狐愚松了一口气,只要寿春的后方稳住,就没什么后顾之忧,皱眉道:“不过诸葛诞数千人马,要想抵挡吴国的二十万大军,只怕也是要败。”
王凌笑道:“等形势顺利,我等攻占许昌,以楚王之威号令四海,剿灭了司马氏再行收复失地——况且,老夫也不认为孙权能拿下合肥重镇。”
说到这里,手指轻捻,细细推算:“司马懿带走了十万大军一时在卢龙道回不来。洛阳兵马所剩不多,司马师又要绕道援合肥,又要阻挡我们,又不能大举征调长安的人马,依我看双方兵力,最多旗鼓相当。”
令狐愚精神一振,道:“我已备好了车马,三日后即可出兵。”
——
与此同时,蜀汉方面,刘禅在得知了魏国的各种消息,以及公孙修南下,王凌拥立新君,吴国也准备大举伐吴,登时露出了喜色,说道:“此番魏国焦头烂额,吴国伐合肥,正是出兵之际啊。”
一直以来,从孙刘联盟,再到如今的吴蜀联盟,除了孙权偷袭关羽的那回,双方几乎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共同出兵的习惯。
吴国伐魏,蜀国也会响应出兵,同样的蜀国要出兵了,吴国也会意思一下子。
在历史上司马昭灭蜀之际,邓艾、钟会两路大军西进,尤其是邓艾的偷渡阴平这一招神来之笔,蜀国向吴国求援,吴国也是迅速出兵支援,唯恐西边的老战友给挂了。
可惜的是,刘禅九月向吴国请求支援,十月就在惊恐中向邓艾投降,以古代的行军速度吴国根本不够时间。
面对刘禅的意思,蒋琬、费祎、姜维都是心领神会,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王凌准备进军许昌,威胁洛阳,司马师势必从长安调派人马。
姜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心中升起几分激动之意,连忙道:“陛下,燕王果然没有骗人,他这一率先引兵南下,引发了魏国的两场内乱,还调走了禁军主力,现在趁机出兵陇西,一是有夺下陇西,切断雍、凉,二是我等多出一份力,吴国跟燕国也能分担走大量的军事压力。”
刘禅笑道:“此番出兵陇西,若是由伯约亲往可好?”
姜维精神一振,避而拜道:“臣肝脑涂地,也要位陛下夺陇西!”
“伯约有此壮志,当继承武侯的遗志。”
刘禅勉强一笑,北伐对蜀国来说,既是政治正确,又是形势所迫。蜀国立国于四川盆地,对敌军来说是易守难攻的天堑,对蜀国君臣来说,便好似一座牢狱,既抵挡了敌军的进攻,也阻碍了自己出去的难处。
若不思自救,早晚被灭。
刘禅不由得想起了诸葛亮,霎时间眼角有些湿润,泪光盈盈。他自从登基初始,相父就以托孤大臣的身份主事蜀国,凡是农事兵事政事,相父都一应揽包,事无巨细。
相父在世的时候,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相父去世,才明白治理蜀国之难,守业之艰辛。
蜀汉群臣瞧见刘禅落泪,均是大惊失色,连忙全部跪拜于地,不敢抬头,生怕见了陛下的失态。
群臣都明白诸葛亮对陛下意味着什么,陛下的性情温和,为政以宽,与先帝相类。可就是这样的贤君,曾在武侯死后处死了说他坏话的李邈。
建兴十二年,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刘禅全身缟素为其举行了为期三日的哀悼仪式,举国沉浸在悲痛中,李邈却趁着诸葛亮尸骨未寒之际,说出“今亮殒殁,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
刘禅得知二话不说,收李邈进监狱,随即处死以祭奠相父。
刘禅抹了抹眼角,笑道:“朕只是想起了相父,一时失仪。”
姜维心中感动不已,暗想:“武侯去世至今,已有一十三载,陛下念及武侯的恩德,仍是情不自禁,如此君臣相知,武侯于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碣石城。
燕军占领了此城,趁机修备工事,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司马懿援军。
公孙修忙里偷闲,率领三千精兵,携同邓艾到了海滨以观沧海。
他的本意是去看一眼北戴河的日出,可诸将都关心他的安危,再三劝阻,又加派了三千人马作为保护,这才放心的出发。
经这一耽误,抵达海边时已经是响午,观看日出只得等到明天早上。
他策马走在海边,邓艾陪同在侧,落后一个马头,笑道:“王上怎得有如此雅兴?”
“雅兴谈不上,只是心生感慨——”
公孙修双手握着缰绳,眼看无边无际的大海,浪潮自大海中直推上岸,摔击在礁石上,浪花翻涌,溅起水花无数。
这一幕让他心中为之一宽,想起《三国演义》的开头诗,不禁念了出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邓艾登时呆住了,他第一次见燕王生出如此感慨,只觉此诗苍凉至极,读来如有出尘之境界,叹息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此句当真是绝了,文采斐然,以王上之清词佳句,与当世而言,可力挫三曹、盖绝七子。”
公孙修险些笑出声来,摇头道:“士载过誉了,人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我等为了燕国大业,东灭高句丽、西合扶余,南下傍海道以据幽州,将来成败几许不知,后人谈及你我,大抵也就在二三句笑谈中。”
邓艾道:“王上心中所忧的,是目前天下形势吧?”
他点了点头,对天下形势已有了最基础的判断,认真道:“此战最要紧在于,我大燕以及蜀汉跟吴国,能不能从魏国身上扒块肉下来。”
邓艾道:“目前天下四国齐战,三国鼎立,惟燕以偏安。而最具备统一天下实力的只有魏国,蜀、吴两国只是同盟而存。若是能借着此番大乱,我燕国占据幽州全境,再南下劫掠冀州,此为王霸之资。吴国若能得合肥,则可保吴国太平。”
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至于蜀国,若能与此战中攻下陇西,切断魏国与雍、凉二州的联系,再以陇西为根据,使关中难以自保。”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下,把魏国如同桉板上的鱼肉般掐头去尾,肆意切剁,三国各得其所,逼得魏国逐渐变弱。
当然,魏国不是桉板上的鱼肉,司马懿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病猫,这老东西自从诸葛亮死后,几乎就是后三国时期的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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