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平郡。
在公孙修率领的燕军占领了徐无山后,双方默契的舍弃了大股骑兵,以步兵对阵的方式作战。
燕军兵力虽然少于魏军,可好在占据地利,进攻不足,但是守成有余。即便魏军如何进攻,燕军只要抵挡不住了,那就是一个拖字诀。
公孙修故意磨着司马懿的性子,现在双方都没有战胜的把握,先下手者必然露出破绽,也不急于一时,那就来拖着吧。
燕国数万大军南下,固然承担着巨大的军费跟开支,魏国也不好受,同时跟燕、蜀、吴三线开战,幅员辽阔的魏国就没一个当兵的是赋闲在家的。
况且,他也收到消息,自从文钦父子加入了王凌的阵营,气焰又胜了几分,尤其是文鸯千骑劫了魏营,重重包围下生擒将领而还,把魏军的士气给虐得体无完肤。
公孙修看得直摇头,叹道:“真是不得了,文鸯如此剽悍,勇武过人,那王肃也称得上老将,按道理扎寨稳妥有方,却还是着了他的道。”
燕国诸将听了也都相继叹服,邓艾、杨祚、卑衍自付都有劫寨偷袭的本领,可要如此轻松地来去自如,那就不是一项简单的军事行动了。
邓艾对这样的将领也颇为赞叹:“自来劫寨,要么兵多围攻,要么兵少潜行,文鸯能以如此微弱之兵,打得淮军损失惨重,算是留名青史了。”
说到这里,仍然是摇了摇头:“只不过淮军始终势单力薄,面对司马师的大军围攻,决不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小将所能改变形势的。”
“吾已告知陈超,如若王凌为司马师所灭,要趁机把文鸯给接走,如有所不及,可命青州之兵为接应。”
公孙修亲历沙场后,本来是不相信个人勇武能对数万人的战场改变战况的,只认为存在于小说家或者史学家之戏言。
毕竟《三国演义》里大部分都是个人英雄主义观,五关斩六将跟七进七出都属于杜撰,唯一合乎史实的可能就是吕布的辕门射戟了,于百步外一箭正中方天画戟的小枝。
而另一个万人敌虎将的真实战绩非文鸯莫属,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迎敌,文鸯愣是带着十余人冲入数千骑兵阵中,转眼便杀伤百余人,进出六七次,杀得追兵不敢逼近。
杨祚正色道:“大将军,咱们现在可管不了别人了,就等着司马懿撤兵了。”
邓艾摇头失笑,道:“我们在此跟司马懿拉拉扯扯,他如果强攻,我们避战,必然要把他给烦死。”
卑衍快步走了进来,朗声道:“司马懿亲自带兵进入徐无山了。”
众人都是哦了一声,面露诧异。
公孙修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正色道:“我倒要看看,他想要搞什么鬼?”
诸将一齐出了营寨,登高而望,此时的积雪已融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树梢挂着残雪,被阳光一照,雪光仿佛要照亮整片天空。
公孙修这几日一直未曾出来,大多在营寨中取暖跟议事,瞧见这等风光气派,忍不住吟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啊。”
杨祚跟卑衍听了只是挠挠头不解其意,邓艾笑道:“王上开口即是绝妙好词呀,一念出口百花齐放,曹子建所不能及也。”
公孙修笑着摆了摆手,打趣道:“这可不是我亲自作的,是从无名氏学来的,你拿我跟曹子建比,那是折煞我了。他曹子建七步成诗,出口成章,我便是当个文贼,要绞尽脑汁地对出一首旁人所作的诗,恐怕都不止七步了。”
众将均是大笑,被燕王的幽默风趣所折服,反而下意识地认为八字是燕王亲自即兴所创。
到了狭隘山道口,魏军盘踞其上,双方隔着半腰深浅的溪流,显然要在这个地方谈话都不容易。
司马懿骑在马背上,身边跟着师纂、胡烈等人,他朗声道:“燕王当真是要当缩头乌龟,避战不出么?”
公孙修“哈”的一声,没皮没脸地道:“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你如何对付诸葛亮,我今日便如何对付你。这几日司马公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呀,可得注意身体,多食多眠,别突然哪天就病逝了,儿子又远在千里之外,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司马懿闻言勃然大怒,正欲激辩怒斥,公孙修又贼兮兮的补上一句:“当然,送不送终的对你而言无所谓,司马公如此高龄,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了,活到六七十也算长寿,最怕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番话说将下来,司马懿涵养再好,也不禁怒气勃发,他此番出征确实担心有生之年不能得见燕贼灭亡,故而引兵北上。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句话,可就是咒他的儿子死了。
司马懿冷冷道:“你放心吧,老夫就算是死,临死前也会把你燕国踏平。”
若是换了旁人讲这种话,公孙修或许满不在乎,可出自这个老狐狸,心中倒生出了几分恐惧,可转念又想怕也没用,就是死个字,不死不休。
他大声道:“尽管放马过来。”
司马懿道:“燕王女装穿得可还习惯?你既避战不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公孙修故作惊奇地道:“难道当年诸葛亮送了你不止一件女装么?好啊,司马公当真是有雅兴,死敌所送的衣物常年待在身边,是不是偶尔夜里一个人,对着镜子孤芳自赏啊?你手头上还有几件,不妨都拿上来。”
说罢,又命军士把当日司马懿所赠的女装呈上来。
公孙修在确保自己没有任何的特殊癖好后,再次把女装披在身上,于两军近十万人的阵前,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笑道:“司马懿,你看我穿这一身,比你如何啊?”
众人见燕王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满面虬髯的大丈夫穿着一身比妇人还要艳丽的女装,违和感极强,登时两岸的十万将士都惊掉下巴。
当然,燕军将士这一边是齐声欢呼,毕竟无终城之战,魏军可是被水龙炮打得头也不敢冒出来,究竟谁胆小怯弱,一目了然。
司马懿不怒反笑,盯着公孙修的这场满分嘲讽,冷冷道:“你当真是不畏死。既然不出兵,我就让你如坐针毡,看你能忍到几时。”
公孙修仰天大笑,虽然不知司马懿要做出什么方法逼自己出兵,气势上却是不输给他,拨转马头便走。
燕军诸将也跟着撤回营寨。
胡烈盯着对岸燕贼“艳丽”的背影,只气得七窍生烟,对司马懿道:“太傅,我们应当采取强攻。”
司马懿好半响才道:“他既不出来,我自有办法。”
抬起头来,目光眺望着徐无山脉一带的山势,寒冬过后的翠树尽皆干燥,漫山遍野的枯枝干柴,他点了点头,哼道:“再过十日,冰雪都融化了,老夫一把火把整个徐无山的草木都给烧了。”
胡烈吃了一惊:“太傅——这,真要如此么?若是一经烧起来,恐怕火势止不住。再者说了,燕贼也非蠢人,肯定早已命军士绕着营寨一周,将草木都给清理出了一道防火的沟壑,火势再大也不能烧到燕营。”
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引蛇出洞之法,徐无山树草丰茂,燕军营地遍布其中的关隘,虽然烧不到营寨,可草木所焚,尽为浓烟。风向四时无变,吹进燕营内,必教其叫苦连天。”
胡烈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杀父之仇,心想把徐无山给点了又有何妨?当即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公孙修率军回了营寨,想到司马懿刚才的冷笑,心中便有几分不安,暗想:“他如强攻,我虽守不住,但是要安全撤退是不难的。”
心中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只命将士们安守各处,切勿掉以轻心,避免司马懿率军攻来。
一连十余日,树梢冰雪消融,徐无山依旧平安无事,公孙修等人有些纳闷,难道这个老贼也打算僵持下去?
可直到他在睡梦中被摇醒,睁开眼来,邓艾立在他的面前,苦笑道:“王上,司马懿率军在徐无山焚火。”
公孙修翻了个身,迷迷湖湖地道:“焚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又烧不到营里来,下寨之际便已经砍伐了一道绕寨的防火带了。”
邓艾摇头道:“王上,不是的,是整个徐无山脉,都在着火!”
“你说什么?”
他登时坐了起来,睡意一下子就散了,皱眉道:“司马懿放火烧了整个徐无山?”
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徐无山有多大啊,作为燕山山脉的南部分段,绵延不绝的山脉都是树木灌丛,这要是司马懿率领大军四处焚火,其火势可想而知。
公孙修当即披上衣服,穿上靴子,与邓艾一齐出了营帐,当场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此时正是天色将亮之际,可漫天的滚滚黑烟竟然挡住了将出未出的日出,以及将隐未隐的月亮跟繁星。
他只是一出营帐,便被熏得咽住口鼻,不住地咳嗽起来,骇然道:“快,上了望塔,登高望一望——”
公孙修与邓艾等人爬上军营中最高的了望塔,此处依山而建,可无死角的俯瞰整个徐无山的状况。
众人抢先登至了望塔,公孙修被这一幕给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徐无山脉都成了一片火海,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这个老贼,竟不惜如此用火攻。”
公孙修伸手在栏杆处重重一拍,叹息道:“火势又烧不到营寨来,他这样做,无非是把居住在徐无山的各类动物野兽都烧死罢了。苍苍古木,千年孕育,也付之一炬。”
邓艾皱眉道:“王上,这样的火势,除非天降大雨,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烧上二十余日啊。而这每一日的风向,都有一刻是吹向营寨的,意味着滚滚浓烟将把我们的军营都给盖住了。”
公孙修明白眼前的大火之凶残,几乎是绕着整个徐无山烧的,浓烟弥漫在天际难以消散,而这个量级的浓烟吸进身体里的危害又是巨大的,身体孱弱者甚至能当场晕倒。
他怎么也想不到,司马懿会用这样的办法,皱眉道:“老贼实在是过于凶残了,这样烧下去,徐无山中居住的蛇虫鼠蚁、麻雀鸟鹿都会被烧死、自行迁移,畜牧的死亡便不下百万。老贼放如此巨大的火,为的便是制造滚滚浓烟拂向我燕军营寨,逼我等从徐无山出来。”
邓艾叹息一声,也觉司马懿的手段恶劣到了极处,皱眉道:“司马懿手段残忍,面对曹爽等阶下囚,都能举起屠刀灭人三族,成千上万人在他的大笔一挥下,全都成了没有脑袋的尸首。这样的人,只在乎胜利,不在乎其他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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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修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后世着名的澳洲大火,过火面积六百万公顷,三十亿只哺乳动物在大火中死去或者离开家园。
那场持续了四个月之久的大火,浓烟已经飘到距其2000公里外的新西兰,导致新西兰空气质量下降,甚至出现雾霾。
而如今,他亲眼的看见了这场大火,虽然司马懿的这把火远远不能造成澳洲山火级别,可对于徐无山的人畜来说,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几乎可以用灭绝人性来形容。
这场大火对于燕军来说,并不会危急性命,一来事先有空旷的防火带间隔,火势顺着树木灌丛直涌过来,一到防火带的周遭,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烧,自然就会灭了;二来燕军也不是傻子,只需要率军撤走,就能轻易避开这场大火。
公孙修当机立断地说:“老贼的狠毒,我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此地不宜久留,立即命人撤出徐无山,往昌城县中驻兵。”
在浓烟的侵扰下,燕军大营的空气质量几乎降到了极点,不少体质弱的当场昏了过去,数万将士在这无孔不入的浓烟下,更是熏得眼泪直流。
要是连着吸上一个月,真的能把人吸死也说不定。
邓艾苦笑不已,朗声道:“臣立即命将士收拾行囊,撤出徐无山,只盼我们走后,老天能开眼,下一场瓢泼大雨,把这山火给灭了。”
公孙修哼了一声,知道司马懿此处放火,对整个生态平衡造成多大的损失:“老贼不积阴德,子孙死尽才是老天开眼。”
四万燕军都收到了公孙修的撤退命令,众将士背起行囊,将一切能带走的辎重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则在营中放火烧掉,避免落入魏军的手里。
不管这场大火持续到何时,徐无山就算是烧成白地,做好防火措施的燕营也不会被波及,一旦魏军等大火灭了之后上山,带不走的辎重可就成了司马懿的了。
大批的燕军顺着山道撤出徐无山,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山火固然制造浓烟熏得燕军头都抬不起来,可也同样阻碍了魏军上山的通道。司马懿不可能率领大军贸然从火海中追击,而这也是燕军的机会,趁这个空隙撤军。
公孙修骑在马背上,回头望了眼熊熊大火,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老贼啊老贼,你总有一天会遭到老天爷降下的天谴,不报在你的身上,就报在子孙后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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