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祚听得莫名其妙,看了眼邓艾,又看了眼燕王,实在不明白桐油掺水,如何就能从火攻变为攻心呢?他疑惑地询问道:“王上,末将想不明白油掺了水如何破敌?”
公孙修呵呵一笑,卖了个关子,打趣道:“如何破敌,如何攻心,还是听大将军怎么说,想来大将军跟我所想八九不离十。”
邓艾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往油里掺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司马懿又未必能察觉。”
杨祚呆了一呆,苦笑道:“可是水掺多了,桐油燃烧不了,跟水也没什么分别了。如何能抗敌呢?大将军,咱们先前从三县征调桐油,可是不允许任何百姓掺水湖弄人的,如今我们自己掺水,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此一时彼一时。”
邓艾来回踱步了几圈,沉吟道:“油水比例控制好,水中有味即可。战场上瞬息万变,间不容发,魏军仓促间攻城,被淋得满头满脸的桐油,也很难去仔细分辨是掺了水的油,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惊慌间掉头跑路。”
说到这里,谨慎地看了公孙修一眼,笑道:“王上,不知臣之所想,可误通了王上之念?”
公孙修心中也是这样想,点头道:“不错,为今之计,要想把剩下的桐油用处扩散到最大,就得掺上水,做出储量丰富的样子,把魏军给吓走。”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计策是这样用的。
杨祚又道:“我想司马懿应该也发觉城内没什么桐油了,毕竟从前些时日,水龙炮的喷油量便少了大半。”
邓艾道:“所以更该宜早不宜迟,不要让魏军起疑,诸位将军笃定配合,依我的计策行事,必可大破司马懿。”
——
魏营。
司马懿眯着眼睛,巡查了受伤魏军的烧伤程度,遣散了千余人自归乡里,心中有些郁闷,暗想:“到底该如何破了公孙修的水龙炮呢?”
若论桐油,魏营中也有大量的储备,却苦于没有神乎其技的投送本领,能将桐油送出三百步外的武器。
值得庆贺的是,一番连攻下来,虽然损失万人,可司马懿也明白昌城内已经没有多少桐油了,毕竟他也暗中计算,一个月下来如此大量用油,肯定耗尽大量的储备。
没了桐油,水龙炮便毫无用处。
司马懿对此已经命人把云梯造好,等城内桐油耗尽,便大举进攻昌城。
正在思量间,师纂快步走了进来,喜道:“太傅,我观察了许久,这几日昌城内只有二十余架水龙炮再喷油了。”
司马懿哦了一声,笑道:“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等他桐油耗尽,大举进攻,城破之日,给我屠尽燕贼。”
师纂点了点头,恭维道:“这一路下来,燕贼可教我们吃尽了苦头。”
司马懿阴森地道:“那小子着实难缠,可也仅限于此了,昌城不是易守难攻之地,若非水龙炮,早被我攻下并且杀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冷冷道:“明日起我亲自督战,倒要看看他的桐油,是否有无穷无尽可用。”
师纂精神一振,心想太傅亲临一线,那情况自又有所不同,连月以来的攻城耗得人心惶惶,尤其是冒着烈火冲锋,烧伤死者近万人,谁看了都害怕。
次日天明,司马懿亲自率军到得昌城下,恰好杨祚也在城头巡逻,瞧见是老贼的旗帜,不由得笑了,对身边的亲兵道:“快去通报王上,就说老贼亲自挂帅督战了。”
亲兵迅速下城通报,得知消息的公孙修第一时间率领诸将登楼,他目光望着城外密集的魏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说道:“城外魏军数量越多,出兵成功率就越高,可相对的要是失败了,就死得更彻底一点。”
邓艾澹然一笑,与杨祚对视一眼,只看到对方眼里的胆识跟勇气,全然没有兢惧之色,齐声道:“为王上大业赴死,虽死而无恨。”
公孙修摇头道:“场面话就不要说了,你们切记小心行事,活着回来。”
杨祚笑道:“至少也得给司马老贼看到,我们已经不想活了的感觉。”
公孙修长叹一声,各自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沉吟道:“万事小心,孤等你们凯旋归来,亲自为你们二人接风洗尘。”
君臣三人浑然成了一条心,彼此关心对方的安危,杨祚转头对卑衍道:“兄弟,你我相知相交二十年,别的话我就不多赘述了,切记护好王上的安危,倘若我回不来,以上这番话便是我的遗言。”
卑衍心头大震,从未见个性开朗的杨祚有如此消极的一面,咬牙点了点头,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露,好似杨祚只是一个跟他毫无关联的士兵罢了。
可当杨祚与邓艾接了令箭,转身下楼时,卑衍眼中已经是泪光莹莹。
公孙修昂首阔步地走到城头边上,一只手按着女墙,前后安排了上百名传令兵代他传话,只听他冷笑道:“司马懿,你派这么多人马来,就不怕我一把火将他们全部烧死了么?”
司马懿人在马背上,听到这句话牵了牵嘴角,心想你的桐油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能无穷无尽的使用?他冷笑一声:“公孙修,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足足一月的时间,我偏不信你还有多少桐油可言。”
公孙修闻言也不好反驳,微笑道:“既然你不怕死,认为我城中无油了,尽管放马过来吧。”
司马懿哼了一声,目光向身后一扫,师纂已策马上前,朗声道:“公孙修,少在那装模作样了,你竟然城中尚有储油,那就用出来看看吧!”
说罢,大手一挥,号令千名骑兵冲锋。
城外黄沙飞舞,千骑直奔至城下,高举弓箭又要齐射一轮。
公孙修冷笑一声,城头的上百架水龙炮同时推动,上百条黄龙直冲天际,再俯冲而下。
一千名冲至跟前的魏军骑兵登时脸色大变,刚举着燃火的弓弩要射,桐油已如大浪般泼了下来,霎时间桐油淋在身上,恰好每人手中又举着火把,都不必燕军投下火种,身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
魏军在冲锋之际,便事先把人在水里泡了几泡,避免被烈火烫伤,可依旧是防不胜防,上千人瞬间有大半化作了火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企图用地上的沙子灭去身上的火。
这一幕直把师纂给看得呆住了,他每日都在督战,早看出城内的桐油将尽,怎地突然间又多了起来呢?他摇头道:“这——这不可能!”
司马懿脸色微变:“莫非有诈?只是最后的殊死一搏?桐油向来珍贵,我实不信能撑如此久。”
确实如司马懿所猜想一般,这一轮上百架水龙齐射,是最后的子弹。
昌城大门迅速打开,司马懿眺目一望,只见得三百辆战车驾驶着冲了出来,为首驾驭战车的分别是邓艾跟杨祚。
只见得三百辆战车上搁置着满载的二十桶桐油,大量的液体从车上滴落,看着极为恐怖跟渗人。
邓艾在两军将士的注视中,举起一口大桶,高举过顶,将桐油倒在自己的身上,霎时间身上被油所浸湿。
司马懿脸色微变:“这——这是想干什么?”
邓艾的惊人举动,众人都已能隐隐想到,却都不敢相信此举更自杀有什么区别?
杨祚也如法炮制,把桐油从头淋到脚,顺势还把剩下的泼在战车上,手中接过亲兵递来的火把,纵声长笑道:“司马懿!有种的便来碰一碰,今日我便以一命换一命,烧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司马懿闻听此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对那三百车桐油看得心中一阵发毛,暗想:“燕贼居然还藏有如此大量的桐油!这要是一经冲到近前引燃,所爆发的火势可不容小觑。”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司马懿立即命弓弩手立于前方,手持弓弩蹲在前方,箭镞上正燃着火焰,他大声叮嘱道:“一定要防着战车冲过来,不许靠近我军阵前,否则军阵当场大乱!”
邓艾闻了闻身上的桐油味,心下好笑,这三百车的桐油当然都是水而已,至于他淋在身上的桐油,更是稀释了掺水好几遍的桐油,遇火也燃烧不起来,不过是作秀罢了。
他手里举着火把,命令将士把装载真正桐油的二十辆战车搁置在最前方,并且命二十名死士驾车打头阵,向着数万人的魏军方阵冲去。
死士毫不犹豫地扬起马鞭,每辆战车各有六匹战马,拖拽着沉重的桐油桶速度极为惊人。
在三百辆战车的后方,则是稳步向前的五千燕军。
师纂只惊得手足发冷,没想到邓艾玩这么大,这是不打算活着了,呵斥道:“射箭!”
前方的八千弓弩手各自准备好了羽箭,这些羽箭的箭镞都事先裹上了浸油的麻布,先点燃后射,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羽箭如同流星般落坠。
三百辆战车冒着流失行进,拖拽出恐怖的尘土,乱箭的扑射下,在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有效射程范围内,当场便有一辆真正运载桐油的战车被射中。
几乎是应声爆出一团冲天的火光,驾车的死士当场被炸得直飞起来,六匹战马受火焰所惊,直向敌军方阵中冲去,而战车上装载的桐油直漏了出来,落在地上拖拽出了一条长长的火焰。
一辆、两辆、三辆……当最前方的二十辆战车被点燃,如同二十条巨大的火龙一般,不仅自身燃着火焰,连拖拽而过的地上,也因不断地往外漏油而着火。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眨眼便到,魏军弓弩手在射完第一轮箭后,便迅速后撤到第二排,由后方搭好箭的弓弩手再射第二轮,实现不间断的轮射。
然而这恐怖的一幕,已经让魏军的弓弩手都惊骇住了,眼看燃烧的战车撞上来,吓得掉头就跑,随着战车上的桐油桶被接二连三的引燃、掉落,当场便烧得数百人向后狂奔。
师纂气急败坏,命令弓弩手一边后撤,一边射箭,可终究抵挡不住了魏军心中的恐惧,眼看着数百辆满载油薪的战车冲来,连他都不自禁地胆寒。
司马懿本来也怀疑三百辆战车是否真的装载有桐油,可瞧见冲在最前方的战车相继被引燃,一团又一团蘑孤云式的火焰在魏军方阵中爆开,已顾不得他信或者不信,前方的弓弩手当场就失去了再战的勇气,拼命向后逃。
邓艾纵声长笑,手中高举火把,大声笑道:“魏贼莫跑,有种的便上来,大不了一起被烧死!”
数千名魏军弓弩手被三百辆战车驱逐着后撤,很快就撞上了自家的军阵,很快就形成了严重的踩踏事故。而混乱的军阵又引发第二度大溃逃,如同滚雪球般愈来愈狠。
司马懿心惊不已,正想命督战队射杀逃兵,胡烈却已攀住了他刚想举起的右臂,摇头道:“太傅,这看来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咱们还是撤退吧。”
“我仍是不信燕贼有如此储量的桐油——”
司马懿脸色阴沉,他不相信三县能寻出如此多的桐油,要是说桐油是燕贼不远千里从辽东运回来的,又不大可能。他大声道:“不亲眼看着数百辆战车运载的桐油一并烧毁,我是绝对不信的。”
胡烈只觉太傅犯湖涂了,苦笑道:“太傅,若是等数百辆战车都撞上来,所引燃的火势恐怕要葬送上万的将士啊!就算把混乱的前军给射杀了,后方涌来的战车一经引燃,便是滔天烈焰!”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司马懿本想搏一搏,可被胡烈这么一劝阻,登时犹豫住了,暗想:“万一我所预料地错了,士卒会被大火烧伤一大片。”
以常理度之的念头涌现,司马懿登时就没了搏一把的决心,在他看来,一旦赌错,赔上的就是一世英名跟将士的性命,登时咬牙切齿,恨声道:“后军变前军向东撤退,留师纂断后。”
胡烈松了口气,前军不过三四千人而已,损失了也就损失了,可不能再让损失扩大,毕竟此番错估燕贼储存的桐油量,也是一大失策。
司马懿鸣金收兵,后军变为前军撤退,由师纂领五千人断后。
师纂当即率军稳步后撤,一面命人向后射箭,很快溃逃的数千魏军被双方前后夹击中死尽。
邓艾驱逐着战车往前冲,在两军阵前尽显威风,哈哈大笑道:“师纂小儿,可敢停步一战?”
师纂登时大怒,转身便是引燃一支箭向后射出,邓艾早有准备,侧身避开,羽箭射中身后的桐油桶。
可神奇的是,并没有着起大火,不由得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道:“糟了!数百辆战车不是桐油,全然都是水!”
邓艾回头看了眼羽箭,他顺手拔了出来,桶中的破洞流出一小股水柱,朗声笑道:“师纂,现在发现,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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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纂若不是人在马背上,肯定气得跺脚,可此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司马懿率领的主力已经向东后撤,自己这五千人仓促间又无法一一告知战车没有装载桐油,朝令夕改更是用兵大忌,心下不禁暗然长叹:“终究是让燕贼给骗了过去,早该想明白的,明明桐油耗尽,可却早不用晚不用,等到我们大举进攻时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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