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心里可有点不服气，道：“其实卫公子早就看见了呀。也没见他多嫌弃我……”况且如果不是我的脚大，一起爬山的乐趣可就没有了呢。

        莲姑娘却不管我再想些什么，一味地只是缓缓劝着。

        我听了半天，到底也没听进去多少。

        倒是突然不知道为何，憋屈得厉害，一急，嚷了出来：“可是，皇上都说了，不让人缠脚的。”

        莲姑娘差点笑出声音，“规矩是规矩，可小脚还是好看呀。你看哪家姑娘不缠呢？”

        我不自觉地向她脚下看了一眼。

        严丝合缝的裙裾下，隐隐露出一对尖尖的双钩来。

        一对精巧的双足，在绣鞋的包裹下，真是漂亮极了。

        可，我却不合时宜地，渐渐看见了裹脚布除掉之后的样子。

        我有些不寒而栗了。无论如何，那，并不漂亮。

        骨折，流血，淤肿，发臭……

        每个词都在心中唤起了一副可怕的画面。

        没有人可以不经过这个过程，就拥有一双小脚的。

        我赶紧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恶心痛苦的一幕。

        想了想，大着胆子，横了心回道：“姑娘不必担心。到时候大不了一辈子不嫁，留在府里服侍便是了。”

        莲姑娘正在嗑瓜子，听见这话，噗地吐了出来，道：“哟，那一辈子该多寂寞呀。”

        我又咬了咬嘴唇，“我觉得有一双大脚也挺好的……”

        一个面目平庸、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板着一张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淡淡接了一句，“是么？”

        莲姑娘见了她，竟吓了一跳，脸上的肉都在抖，“福金！您怎么来了？”

        说完，竟跪了下来。

        许大娘子赶紧拉我们也跪下了。

        福金，我确定自己不可能听错的。

        福金！那么，她，她就是王妃了？

        这女子看了眼莲姑娘，哼了一声，“这儿就只许你来吗？这俩丫头唱戏的时候，我就来了。你的眼睛长在哪里了？装着没看见是不是？”

        说完，转过来看我。“那个和王爷谈了一夜心的，就是你么？”

        想来，该是张王妃无疑了。

        我紧张得牙齿几乎都要碰到一处。福金把我看了几看，可是丝毫不客气，“想不到，你竟然还是个大脚！把裙子掀起来，让我看看！”

        我只好照做了。

        “这成什么话啊。难看死了！缠吧，脚小了好看。”福金说。

        我越发惶恐，却不知怎么地，小声说了个，“不缠”。

        说完，自个儿被自个吓得汗如雨下。

        这真是我能说出来的话吗？我难道是已经活腻歪了吗？竟然敢忤逆王妃！

        不过，情急中也顾不得许多了，之后磕头说道：“福金，求您了！我还在给小王爷抄经书呢。”

        张福金一听，只能气得更严重。“那不要紧，缠了脚，更好在楼上抄经书了。”

        我一遍一遍磕头。

        忽然一时惊觉，张福金也许不是来缠脚，而是来生气的。

        因此更加胆战心惊，只管磕头。

        张福金看了我一眼，道：“这孩子不听话，我把她带回去调教吧。”我听她这么说，觉得自己今天要活不成。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劲头，竟起身，攥着两手，摇了摇头。

        福金见了，回顾左右，气得冷笑，“怎么苏州来的姑娘，也这么烈呢？今儿这脚，是非缠不可的！“转过来对我说，“你，站起来。”

        我本应该是站起来的，可竟不知怎么，突然失控了一样，找死一样，又摇了摇头。张福金的身边人，见我如此，兜头甩来一个嘴巴子。

        打着了——况且我也没想着躲。

        一阵血腥味冲到喉咙里，我竟跟控制不住了似的，又摇了摇头。

        然后身体一阵狂抖，等着继续挨打。

        许大娘子见势头不好，扑地飞来抱住了张福金的腿。

        还没说话，声调也先抖了：“福金，福金！这孩子虽然年纪大，心眼却傻。您别着急，我慢慢说她。”

        张福金垂下眼帘，道：“不劳烦你啦，她这么有主见，你管教不了。让我和她论论理吧。”声音也不狠，表情也不凶，倒是有一股多年养尊处优的无所谓和懒散，以及一点蔑视。

        “福金，福金！”许大娘子叫着，掉了眼泪。

        张福金踢了她一脚，“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了。每天乔模乔样，一点正经事情不做，倒能讨男人的欢心！把她拉到列翠轩外面去！”

        福金身边的一个妇人听见这话，推开许大娘子，拽了我的头发就向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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