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以寻坐在云轿里,随他一起去了东海。彼时东海一派欢腾热闹,玄想牵着逝以寻的手将她带了出来,而后与他一起走进恢弘的大殿。
两人十指紧扣,见逝以寻走路不慎平稳,不由带着温柔的笑意,低低问:“伤可还疼?”着手便伸了过来,不顾大庭广众那么多视线,扶住了逝以寻的后腰,几乎是将她半揽着。
逝以寻道:“也不是伤痛,就是这嫁衣太繁琐了些,走起路来颇为不习惯。”
“阿寻再忍忍。”
依照东海的规矩,眼下白日里逝以寻随玄想来东海,要等到入了夜,才和他行成亲礼,然后入新房。
中途这段时间,便是跟他一起受海妖朝拜,当是举行一个步骤繁杂的大典。
待到下午时,逝以寻总算能够歇口气,玄想招待八方来客时,逝以寻便坐新房里缓一缓。随意吃了些果,便听见屋外足迹重重,还有海女们柔媚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大抵都是在花痴着玄想今日如何如何风靡万千。
逝以寻回神细细一想,委实觉得玄想今日还蛮好看的。
但……帝都来了,重砚也没有来。约莫他是真的很忙。
腰间系着那枚巧玲珑的玉竹马,逝以寻拨弄着看得出神。以前爹爹跟她,不管她怎么心着,就是这绳索断掉了,玉竹马落下来也能摔得粉碎。
但他玄想是个很能经摔的人。
可她舍不得看着玉竹马碎,也舍不得让玄想狠狠地摔。
如今她嫁他,成了他的妻,往后该怎么做,暂时还是一片茫然。
后来逝以寻的思绪忽然被莽撞的推门声给打断。走进来的是一只粉粉嫩嫩可爱的妖童,他一见逝以寻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快跟我走!”
逝以寻不明所以地被他踮起脚尖拉住了手,问:“你谁啊?你这么大胆来拉新娘子的手你们少君知道吗?”
妖童一跺脚,满脸急躁,道:“哎呀,你快跟我走就是了,我找了你很久了!”
只是他的身板儿哪里是逝以寻的对手,只要逝以寻不肯走,他便拿她没辙。他急得哭了起来,执着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凤,你快跟我走呀,我师父他、我师父他快死了!”
凤?师父?
逝以寻眼皮蓦地一跳,见他摇身一变,竟变成了虎纹头发,头顶两只毛耳朵,煞是可爱。逝以寻一下便认了出来:“慕罹?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罹可怜道:“凤凤,你快帮我去救救我师父,他有难了!我找不到别人可以帮他了!”
黎非有难?
“别急啊你别急,让我想想。”逝以寻也有些乱了,“什么时候来找我不好,非得要今我跟玄想大婚的时候?你师父有难你怎的不早来找我呢,这个时候,你莫不是想逼得我逃婚不成?”
慕罹跺脚:“你们界那么大,就是我晓得你在二十二,我也定是还没挨着门槛儿就被拦下去了啊,怎么可能见得到你!今你结婚,大家都疏于防备,我才能给混进来的!”
逝以寻在房里来回踱步。他又十分毛躁焦急道,“别耽搁了,一会儿被发现我们就都走不了啦!凤你快跟我走罢我求求你啦!”
一边是她跟玄想的大婚,一边是黎非跟七音绝,究竟哪个更重要一点儿?
逝以寻还没去找黎非,不想慕罹就先来找她了。上次黎非拿了七音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害得她被帝一顿鞭子好抽,如今总算是有下落了,怎么却是受伤了?不管怎么,他一声不吭带走七音绝的做法,有点儿不仗义,她也对他颇有怨言。
但他受伤一事,她不能不管。
后来逝以寻估摸着,跟玄想的婚可以再结,但黎非常年足迹飘渺漂浮不定,此次若是失踪,下次要再想找到他拿回七音绝,指不定何年何月了……
逝以寻心下一沉,立马褪下一身凤冠霞帔,那大红的嫁衣看在眼里有一种凄艳非凡的美,裙摆层层叠叠,逝以寻心地将它叠整齐,把凤冠明铛放在嫁衣上面,道:“玄想,你等我回来再嫁好不好?”
只是,凤冠霞帔怎会回答她。
出门的时候,手里一直紧张地攥着玉竹马,蓦地又回想起以前爹爹的那一番话来。
逝以寻怔怔地看着玉竹马,不舍,心疼。最终还是将玉竹马取下,与嫁衣放在了一起。
“我粗心,但也明白了,最能不让它碎的方法,便是不拥有,不随身带着,放在角落里,远远看着。
玄想,我是真心想嫁你。但爹爹得对,他们都得对,我自己也觉得我嫁你是一件无比幸阅事情,往后与你一起生活一定会很美满很幸福。
可我不能丢下黎非和七音绝不管。若是,若是你能再等我这一回,往后余生,我都不会再让你等我。”
只可惜事与愿违。
往后许久,这已是逝以寻与玄想,最接近的交集。从此再无可能越走越近,他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他用他所有的最美的年华来守护了她,结果却缘尽于此。
逝以寻想,他应当也是很疲惫了。跟她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逝以寻才发现自己总是让他那么不安定,患得患失。
等到终于失去聊时候,他应该觉得很轻松。
出了新房,慕罹幻化成那个妖童,而逝以寻便幻化成一般的海女,想了想,还是捻了一面薄纱来挂在面皮上,两人鬼鬼祟祟地摸出了大殿。
临走前,逝以寻不禁蹿去了前殿,再看了一眼玄想那身长玉立的绯色身影。
逝以寻随慕罹出了东海,外头一片寂静,与东海里喜庆洋溢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逝以寻捧了捧手臂,意外地觉得有些悲凉。
逝以寻问:“慕罹,你师父在哪儿?”
慕罹只顾着在前带路,道:“你跟我走就是了,我们快点罢。”
后来,两人竟是去了人界。
途中听慕罹,黎非是因为给逝以寻入梦布置结界,强行驾驭七音绝遭到了七音绝的反噬,原先算不得伤有多重,可偏生黎非在离开修养的途中,遇到了一个邪仙。
逝以寻问那邪仙长何模样有多厉害,慕罹只道:“邪仙,长得蛮好看的,也十分的厉害,逼得师父走火入魔。”
……他与没有区别吗?
慕罹带着逝以寻往一条深邃的巷弄里走,巷弄十分幽寂少有人迹。潮湿的青石路板上生了青苔,两边墙角长着顽强的杂草。
后遇巷子里住着的一位妇人,慕罹显得十分乖巧。
慕罹主动与人打招呼,将逝以寻介绍出去:“我爹爹生病了,这是我娘亲。阿婶您上街买菜回来了呀?”
……额,她这婚才结了一半没算完,就有这么大个儿子了。可喜可贺。
那妇人笑得和气,从菜篮子里取出几只鸡蛋,道:“拿回去,给你爹吃,吃了快些好起来。”
慕罹接了过来,道:“谢谢阿婶。”
妇人走时,与逝以寻笑道:“慕罹是个好孩子,慕相公早些好起来才是。”
某女抽了抽嘴角,道:“多谢这位夫人。”
走到巷子最深处,慕罹带逝以寻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推了门进去。入眼院中树木繁盛杂草丛生,绿藤爬满了湿墙,俨然一副生机勃勃之感,却又给人一种被弃置的荒凉阴冷之福
慕罹将蛋抱去放屋檐下,扶了扶东倒西歪的木桩,乖巧的模样真真有两分像谁家童。
逝以寻蹙眉问:“如何不寻个利索点的地方,要在这样杂乱的院子里安顿你师父?”
慕罹瞅了逝以寻一眼,将她带进房,道:“这里前不久死过人,阴气未散,师父昏迷不醒,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为了躲避那个邪仙,只好暂时在此处隐匿了。凤你快跟我来看看师父。”
房间十分的干净整洁,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两张椅以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樱而那正对着门靠墙的床榻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人。
一身玄色墨衣,长发如流水一般淌了下来,发梢垂落在床脚。他神情十分安静,阖着双目,温和而柔美。就是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不是黎非是谁。
犹记得上回相见,他手执萤火,从老林中缓缓走出时,唇畔带着笑目色流转,与她打着招呼叙着旧,是何等的春风得意。虽是一朝梦醒,他不由分地带走了她的七音绝,逝以寻即使有怪过他,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如斯模样。
黎非之所以被七音绝反噬,其中大部分原因当是逝以寻造成的。
只是……为何他的额上……
有一枚艳红色的印记。逝以寻手指碰了碰黎非的额头,一股强劲的灼热之气袭来,险些烤焦了她的手指。
逝以寻凝重地看着慕罹,沉下心道:“你师父他……是魔族?”
慕罹的身板颤了颤,痴痴地望着黎非,半晌嗫喏着道:“我不知道师父是不是魔族,他就是我师父……”
但凡一个神仙入了魔,便永远也抹不去这鲜红印记。黎非的修为究竟有多出神入化,竟能将魔族印记隐藏得滴水不漏,逝以寻与他走这么近都不曾发现丁点儿蹊跷。眼下他元气大损气息紊乱,才流露出了端倪。
慕罹可怜巴巴地问:“凤,你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救师父啊……”
逝以寻也不知道,她又不是司医神君,更不是尊者重砚,只知道黎非元神不稳固气息不纯粹,委实有慕罹所走火入魔之征兆。除此之外,哪里晓得该如何医治。
逝以寻瞅了瞅整个房间,问:“七音绝呢?”
慕罹瘪了瘪嘴,指着昏睡的黎非,“在师父的虚境里。凤,师父也不是故意要拿走你的七音绝的,上次若不是那个东海少君和般若的药师强行突破师父给你置的结界,最终导致梦境破灭,师父也不会遭此劫难。后来遇上的邪仙,跟师父过不去,顺手就想夺七音绝,七音绝才被师父置于虚境,要是人死了也就琴亡了。”
逝以寻将黎非扶起来,他一丝反应都没有,整个人靠在她怀郑
逝以寻道:“你先把他扶稳了。”后来她往他四肢血脉里渡了修为,仙力在他周身游走,起初十分的平稳,似乎能够感受得到他因为此次被反噬而带来的伤痕累累,仙力如洗髓一般一点一点地帮他清除瘴气。
只是若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黎非也就不至于昏迷如此。
听他控制七音绝,用的是上古魔族的邪术……
逝以寻不敢掉以轻心,果真不多时,便察觉到了异样。忽然间,他身体里的仙气瞬时翻腾,带着卷狂的邪气席卷而来,逝以寻抽身不及,竟被侵袭,似一个滚烫灼热的无底洞,拼命将她往里扯……
逝以寻想撤手已经来不及,若无外力阻拦,恐怕她非得生生被黎非无意识地给吸干了不可!
当是时,一旁的慕罹飞速跑出了屋外,随即操了一根木桩进来,对着黎非便是闷头一棍,将他敲倒了下去。
逝以寻与慕罹面面相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闭上聊嘴巴。
逝以寻伸手扯住了慕罹的手腕,他没能挣脱,食指抵住慕罹的眉心探了探,大惊:“你那点儿修为,全被你师父给吸干了?!”
慕罹有些发哽:“没、没关系!起码现在我还能变成人形,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这、这点儿又算得了什么……”
逝以寻静静地看着黎非,伸手帮他理了理发,半晌叹道:“你养了一个蠢徒儿。看在他的面子上,过去的事情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我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随后逝以寻催动凤元,她俯下身,缓缓靠近那张温和美好的容颜,最终唇贴在了他的唇上,将凤元引出,一分为二,一半重回身体里,另一半飞进了黎非的身体里。
如此,只有先稳住黎非被反噬的混乱仙元,再想法子救他。
元神一分为二,感觉身体似乎都被掏空了一半。逝以寻有些头重脚轻地坐在床边,隐约慕罹来拉她的衣袖,有些担忧地问:“凤姐姐……你没事罢?你把元神分给我师父,万一被师父一起反噬了……”
“无碍,我好歹也是个凤族……这点邪佞奈何不了我……”她摆摆手,“顶多,顶多有些虚弱……”话未完,便一头栽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昏暗不堪。一侧头,便瞅见黎非和她躺在一起。逝以寻起身去了屋外,慕罹正在煮白日里巷中妇人给的几只鸡蛋。
他眼圈儿都是红红的。
逝以寻无声无息地撩裙坐在他身边,他愣了愣,扭头过来看她,半惊半喜道:“凤姐姐你醒了呀?!”
逝以寻伸了一个懒腰,道:“睡了一觉,精神了许多。”她摸摸慕罹的头,“别担心,目测你师父,应该很快便会转醒。余下的,等我慢慢想法子。”
黎非是在半夜里醒过来的,异常虚弱。当时只听他一声沙哑的低叹,便将逝以寻跟慕罹双双给惊醒了来。
慕罹手忙脚乱地将鸡蛋和水捧到黎非眼前,红着眼圈儿哽咽道:“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啊!”
黎非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看见慕罹可怜的模样,不由淡淡失笑道:“这样子像是要哭了?”
慕罹一个没忍住,扑进黎非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嚎道:“师父你吓死我了!”
逝以寻站在一旁,适时地提醒着:“你师父才刚醒,你莫又将人给哭昏了去。不然我也没辙了。”
黎非愣了愣,昏黄的光线中,他缓缓抬起了视线,落在了逝以寻身上。依旧是温和的,淡淡的,却有些错愕,道:“以寻来了?”
慕罹嘴快,一下子就招了出来:“师父昏迷,徒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好去将凤姐姐找来,是凤姐姐救醒的师父。”
黎非调理了一下身息,身体却陡然一震,旋即稍稍低镣头,手指轻轻遮掩着额上的魔族印记,道:“慕罹,你先出去。”
慕罹蹲去了外面,逝以寻干干坐在床前,伸手过去拿下了他那只遮掩的手,看着他不语。黎非忽而安然道:“你是来找我取回七音绝的?为何却拿元神当儿戏?”
逝以寻想了想,道:“我们凤族的元神有些强大,一般邪气摧毁不了,我也不是白白将一半凤元赠送于你,等你全好了,我自然会收回。”
“那现在”,黎非低低地极为落寞地笑了,“你知道我是魔了,为何还要帮我?我还骗走了你的七音绝。”
这个问题,逝以寻想了许久,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把他当朋友,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良久,逝以寻道,“因为我觉得你很温柔,初次见面就没将你看做是坏人。我一向恩怨分明,心想着你拿走七音绝虽然不道德,但定是有它用,况且为了帮我你才遭到反噬。”
“哪个我是在帮你?”黎非抬头,直直地看进逝以寻的眼里。
“你不问问我是谁?接近你有何目的?甚至不想想我将你骗进梦境里,制造重重惊变险象,想置你于何地?”
逝以寻无谓地耸耸肩,道:“对不起,你的梦里那些,我都忘干净了不记得了,既然已经不存在了何必要去想。”
魔族便魔族罢,又没有什么大的干系,毕竟她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神仙而和他交好的。即便是现在是魔,也不会因此而疏远他。
那红色的印记,十分夺目,一缕锋芒直指眉心,印在如斯一张柔美淡然的脸上,却也……十分好看。
逝以寻靠近了些,细细瞧了两眼,对上他的眼眸,认真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但听你被一个邪仙找上门了,这枚魔族的印记,权且封印下去罢。”
逝以寻知道黎非暂时没有能力再像原先那般云淡风轻地隐藏掉魔族的印记,于是逝以寻出手帮了他。封印锁住的仙力,需得费好一些。
掌心抚上他温润的额,因乏力而有些颤抖,但她还是咬牙将仙力注入其中,待到移开手时,他的额头光洁如初。
无力地垂了垂手,逝以寻唏嘘了下,道:“你先歇着,我也困了。”
“寻……”怎料起身时,黎非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唤了一句。
逝以寻回味了一下,才勉强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在叫她的名字罢,于是下意识应了一句:“啊。”
下一刻,整个身子一歪,逝以寻便被他紧紧抱住。
一只简陋的烛,燃得噼啪作响。
紧接着更加让某女颠覆的是,黎非两指扣住她的下巴,嘴唇便压了下来……只淡淡地一吻,绽开一世馨香。
他对她安然地:“地战神与药尊神,何等英明睿智之人,不想竟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逝以寻无力挣脱,干脆枕着他的肩,问道:“你什么意思啊,是我很差劲么?也是,我怎能超越我的父亲母亲。不过听人拿我和我父亲母亲做比较,我还是蛮开心的,起码一句话里能稍稍离他们近一点。”
黎非道:“谁你比他们差了。”
这时门不慎漏开了一条缝,露出外面一双好奇的亮晶晶的眼睛。慕罹听门角也听得这么失败。但见他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定又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黎非自然地放开了逝以寻,将慕罹叫了进来,索性床榻够宽,三人便在床上将就了一晚。一切等到第二明再做打算。
第二,逝以寻跟慕罹双双睡了一个懒,待起身时,黎非已经不在屋子里。
打开屋门一瞧,满院清脆锦绣,一抹玄色人影立于院中,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只在发梢处松松束了一下,他抬手折青枝。
墙上的青藤爬地安静幽然。但院子里已然不杂乱,杂草被清除,只剩盈袖的一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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