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怎么就不需要打啊?那可是河北第一名城!”完颜挞懒佯作不知。
“那大名府留守杜充前几日闻得这里军情,早早弃了大名府从俺们身后逃了,此时说不得已经去了汴梁,大名府根本就是空城一座,随便遣人取下便是,何须大军折返?!”兀术愈发不耐。“可南下取那宋国皇帝呢?叔父又不是不知道,宋国赵氏就那一个种了,杀了此人,宋人花花世界尽在手中。”
“你说的好听!”挞懒也有些不耐了。“南方气候与北方是一回事吗?且那宋国人又不都是废物,陕州那里娄室何等军略,十万大军累月攻不下,你若遇到一个相似的仗着大城耗下去又如何?莫非你以为娄室是个无能之辈吗?”
“俺不是自大,而是讲陕州那里难啃是宋国皇帝管不到,什么淮甸那里,却是宋国皇帝自己管着的,如何能比?再说了,正是因为要防着陕州那种汉人豪杰不断起来,才要尽早除了宋国皇帝!”
“你就是不知足,想取中原花花世界自用,说什么为陕州考量?”
“便是如此又如何?不可吗?!”完颜兀术终于怒气上来。“你莫以为俺不知道,粘罕取了河北,占了河东,此番京东东路,国主竟然也私下许给了你,还要与你一个鲁国国主之为!既然能许你鲁地,为啥不许俺取中原自用?!这番道理,到了上都俺也敢当面问问国主!国主与诸位勃极烈也绝没有不许俺的意思!”
挞懒双目圆睁,一时捻须不语,俨然被兀术说到了关键。
而堂中金国东路军中女真、奚、契丹、汉各族头面人物,闻得此言也都有所思,却是一时都晓得了女真最高层天大的内部分派……不过,所有人也都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自古以来,人性如此。
年轻人成年了,没官位、没地盘、没荣誉,自然而然会成为激进的少壮派;而年长者早有根基,惰性一起,却不愿再去折腾……出征前,挞懒和兀术相对于西路军粘罕而言,都是没根基的,所以叔侄二人合作顺利。但此番京东东路既下,金国国主又早有许诺,那挞懒自然只愿意将心思放在他的‘鲁国’周边,相对应的,兀术自然也就更加渴求继续南下了。
“俺只说一件事。”完颜挞懒想了半日,却是咬死了一件事来。“国主的旨意在这里,断然没有违背旨意的说法,否则兀术你要南下,俺何必徒劳跟你作对?要俺来讲,兀术你便回头取了大名府,顺便飞马往中都讨了你大兄一份勃极烈的文书,再行南下又有何妨?还能从梁山泊西边进军,避开鲁南的刘光世!”
金兀术端起案上烈酒一饮而尽,却是朝着挞懒愈发冷笑起来:“将在外有自决之权,明明只要叔父这个监军副帅点了头,俺就能南下,可叔父整日与那些宋人挤在一起,学问没学到,却只学了宋人的不爽利,只把俺当皮鞠来踢……叔父,俺今日只有一句话了,俺若不用你的兵马,自派两个万户让韩将军带着去攻下大名府,只带剩下三个万户南下,你是许还是不许?”
挞懒一时心动,却又犹疑不定,而女真人此时行事倒也诚恳,这位监军副帅稍微一想后,却又干脆应声:
“兀术!俺确实还有些疑虑,容俺遛个鹰的功夫,让俺私下去问个心腹智囊!”
兀术自然无不可,只是任由对方离席,然后先举杯自饮,复又提起酒壶招呼堂中金军武将饮酒吃肉,并催促原本被撵出去挨冻的一群宋国女娥回来跳舞助兴。
且不提前方恣意欢乐,只说那完颜挞懒裹着锦缎大袄往这偌大府邸的后堂而去,坐定以后却又让此处宋人奴仆去唤一人……不过须臾功夫,便有一身着青素绸缎,手脚麻利的宋国士人匆匆而来。
待此人来到完颜挞懒身前,俯首行礼完毕,抬起头来,却正是一容貌端正、年约三十六七之人。
“我就知道小秦学士脚步快!”挞懒见得此人,也不啰嗦。“今日不是逼你上堂与那些腌臜人共饮的,而是有一事要请你替俺参详……前方军情清晰,你们宋国新皇帝在淮上驻着,距此不过五六百里,中间也只有一个刘光世,兀术要提本部南下,直取宋国皇帝,却懒得回身要旨意,只让俺这个见监军副帅给他方便……你咋说?”
那小秦学士闻言怔了一怔,却几乎是脱口而言:“四太子乃太祖亲子,若以将来论,前途远大,不必为此得罪于他,只是一旦南下稍微受阻,这过错便要算到副帅身上!”
“说得透彻!”挞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方严肃以对。“这便是俺和粘罕元帅都敬佩你的缘故……但今日不是让小秦学士来做参谋的,而是兀术那里逼得紧,请你替俺速速做个决断!”
这小秦学士愕然一时:“我一个小小降人,如何替副帅做如此大的决断?”
“不是这样的,小秦学士比俺聪明,俺到底是懂得……也不用你来担责,随便一言便可!”挞懒倒是豪气。
而这小秦学士无可奈何,却又觉得荒唐,便俯首再对:“副帅见谅,我毕竟是个宋廷降人,此时心中已乱,请副帅给我半炷香时间,我回去想一遭便立即给副帅回话!”
“你且去。”挞懒不以为意。“俺知道小秦学士脚程快,而且言必有信,俺在这里等你话来……”
那小秦学士,也就是大宋靖康中主战派代表人物,御史中丞秦桧秦会之了,谢过挞懒体谅后匆匆而走,却根本没有远去。
恰恰相反,此人一出门踏入门外雪地之中,便登时驻足,然后望天一声长叹,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居然直接回头行礼:
“副帅!”
“说来!”挞懒满意捻须。
“将此事推在刘光世身上便可!”秦桧在门槛上躬身相对。“给四太子立个期限与要求,除了分兵攻下大名府外,还需他年前突破刘光世所领泰山以南六个军州的防线,若能,便随他去;若不能,便不许他去!”
“妙啊!”完颜挞懒捻须而起,大为兴奋。“果然是小秦学士!”
“好教副帅知道,我这也是听天由命。”秦桧小声辩解,但此时挞懒早已经起身离去,根本半点都听不得了。
秦桧无奈,只能低下头匆匆逃回院中。
不说秦会之如何心思复杂,与此同时,完颜挞懒也转入了前方大堂之中,却发现不知为何,堂中竟然还是安静如初,还以为所有人都在等他结果呢,便径直坐下,将自己得到的计策从容讲了出来。
“就是这番道理了。”挞懒捻须而坐,俨然轻松异常。“如何,兀术可敢应下?”
金兀术闻得此言,左顾右盼,与堂中多人面面相觑,互使眼色,却又半日不言,一直到挞懒渐渐不耐,方才出口相询:“敢问叔父,这是你府中哪位参军的主意?”
“小秦学士。”挞懒也不遮掩。“来时国主专门赐给俺的……你莫要想欺负他,俺要留着重用的。”
金兀术连连点头,却又嘴角微微翘起:“非是要欺负他,而是要等出征回来专门宴请他,顺便送他几个帝姬,几万匹布,几万贯钱!”
挞懒茫然不解。
而到此时,金兀术方才仰头大笑,并引的满座金将俱皆大笑,以至于笑声震动屋瓦,瓦上积雪崩落。
挞懒愈发茫然。
而金兀术也终于不再卖关子了:“好教叔父知道,就在刚刚,有军骑来报,前方刘光世趁着下雪,居然弃了六个军州,全军一起南逃了!此天意灭宋!”
挞懒只是怔了一下,却又忽然起身捧杯转笑:“如此,便祝兀术你马到功成,得建奇功……不过,你倒不必给小秦学士送什么帝姬了,因为俺府上人尽皆知,这小秦学士最怕老婆!”
金兀术闻言愈发大笑不止,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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