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荀霖垂首看着地面,搭在大腿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一个在华盛顿呼风唤雨的商业巨头,此刻却看起来无措又无助。
“没有父母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一句话,让一旁的肖宴彻底泪崩。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面对墙壁站着,咬着唇极力压制住哭腔。
肖荀霖双眸湿润,抬头将眼泪憋回去,重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我们寻子的这条路上,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从孩子丢失的那刻起,就成了很多别有用心的人的目标。”
“尤其还有不少人拿着我和山雪的照片当整容模板,把一个个同龄的无辜孩子变成换取价值的东西,失望过无数次之后,在拍卖晚宴看到他的那瞬间,我的第一反应是厌恶,第二反应才是高兴。”
他们一生的劳碌,都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孩子。
可如果因为他们,让那些孩子变成被榨取价值的工具,不管重活多少次,他们都无法还清欠下的无辜债。
二十二年,肖荀霖被骗了无数次,也失望了无数次。
他递出自己的手机,一百三十二张照片,一个很小的数字。
可每一个数字背后都藏着一个可怜的孩子,都是被黑心人利用,被迫整成了不属于他们的样子。
楚黎川难以置信地翻着手机。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却有着何其相似的面孔!
直到看到那个长得最像关山雪的男孩出现,楚黎川才明白肖荀霖刚才说的那句“害怕”是为什么。
肖荀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回忆说道:“三年前,这个叫江子怜的男孩出现在华盛顿街头,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流浪了三天。”
“因为脑子受过伤,所以对待人和事物都不清不楚,山雪看见他的那天,也像今天一样,直接扑了上去。”
可那种地方,要不就是烂了根的毒虫,要不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或多或少,每个人手上都沾着几条命。
看到关山雪竟然连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都不嫌弃,他们很快就将目标放在了关山雪的身上。
关山雪害怕江子怜受到伤害,因为保护他身中两刀,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捡回来一条命。
肖荀霖叹息一声,看着楚黎川抱有歉意道:“所以我怕了,我怕会有孩子再受牵连,我怕她再度失望,没有百分百的确定,我们真的不敢对任何人提起来意。”
他们的身份太特殊。
就算楚黎川不这样想,也会有其他动歪心思的人,想方设法让他们看到那张令人动容的面孔。
“那你们又是怎么确定,他就是你们寻找多年的肖丞呢?”
楚黎川将手机还了回去,脸色依旧不好看。
肖荀霖明白楚黎川的抵触,没有拿长辈的身份压人。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不染尘杂,很通透。”
即便失望了无数次,可在看到简宄的刹那,他几乎断定,简宄就是自己的孩子。
但同样,他们面临的担忧就更多。
只要有一点疏忽和失误,简宄的身边,就会存在很多潜在的威胁。
不管从哪一方面考虑,他们都不敢再赌。
楚黎川习惯性拧起眉,回想起安文允的交待,他沉声问:“以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简宄的身份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如果简宄不想认肖荀霖他们,他也会拼尽全力,阻止肖家人的见面。
可如果简宄也很期待的话,他亦会适时放手,让他享受到亲人该有的关爱。
在楚黎川这里,简宄永远排在第一位。
从打算和楚黎川接触开始,肖荀霖就做了详细的了解和调查。
他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性冷霸道的人对简宄有多珍视。
“我们不会放弃,也不会逼他,如果他不愿意,我们会以别的身份给他应有的关怀,如果他愿意,我们自然会将他应该得到的一切双手奉上。”
楚黎川起身,看着病房门口,淡淡道:“我的爱人,不需要别人送的东西,他想要的,我都会拿给他。”
“他现在身体有恙,在没确定他的想法之前,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再出现。”
肖荀霖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大片大片的白。
他的精神不比年轻时充足,可还是片刻不休息,着急赶来看简宄一面。
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关山雪细心照顾简宄的样子,陡然落下了泪。
“好,我答应你,能不能麻烦你今天通融一下,在他醒来之前,让山雪多陪陪他?”
关山雪一度思念成疾。
哪怕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当看到相似的人出现,她还是会扑上前。
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身为母亲的本能,无法改变。
看着关山雪小心翼翼抚摸着简宄的头发,楚黎川心里产生了异样情绪。
他背过身靠墙站立,点了点头,没说话。
关山雪将毛巾浸湿,细心周到地擦拭着简宄的双手。
看到简宄指缝处的伤口,她再度哽咽着落了泪。
“对不起,是妈妈来晚了。”
“我的宝贝,你快点醒来,看看妈妈好不好?”
……
女人温柔的声音传入耳朵,简宄身体骤然变得很轻,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之中。
没等他帮关山雪把脸上的眼泪擦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无比强悍的吸力,拖拽着他的身体,将他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个孩子最乖,脑子聪明,不哭也不闹。”
一个三岁的小孩,低着头,满脸不安地站在一对夫妻面前。
在那对夫妻伸手去牵小孩子的时候,简宄试图阻止,可他却直直从三人身体里穿了过去。
三岁时候的记忆不完善,简宄还是清楚记得,这个养父,不是个好人。
记忆中模糊的事情二倍速闪现,简宄看着三岁的自己被带回去,当晚,就被醉酒的养父关在外面,在台阶上坐了一晚上。
养母可怜他跟养父争吵,却被养父提着酒瓶子砸在了脑袋上。
血流如注,在被领养的第二天,养母死在了面前。
他被送回孤儿院,所有人都开始骂他是扫把星。
四岁时,又来了一对夫妇,院长奶奶可怜他,将他再次带到他人面前。
他度过了最开始的五岁生日,享受了大半年无微不至的父爱母爱。
可很快,家里的钱莫名其妙开始消失。
有时候是几十块,有时候是几百块。
养母拿着笤帚压着他打,对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杂种,晦气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手脚不干净。”
“我们是欠了你还是亏待了你,为什么要偷钱,为什么?”
不管小孩子怎么解释,养母就是不相信。
她断定养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定是他偷了家里的东西。
可有了上帝视角的简宄清楚,养母是听到他克死了第一个养母,觉得他是扫把星。
可真正偷钱的,是在外面pc的养父。
哪怕亲眼所见,可以男人为天的养母还是将所有戾气都发泄在了小孩子的身上。
送走那天,她买了一整套新衣服,哭着给简宄换上。
“如果不是你,我的家就不会变成这样,我要离婚了,所以你滚吧,滚回原来的地方也好,能滚多远就滚多远,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见你。”
五岁的简宄重新回到孤儿院。
被弃养两次,他被所有小孩儿孤立。
在看不到花园的小房子里度过了孤单的六岁,迎来了新的七岁。
可在七岁生日第二天,来了第三对夫妻。
他们执意要领养简宄。
院长奶奶害怕对幼小的他造成心灵伤害,将前两次的情况据实相告。
但这对夫妻很通情达理。
“那都是大人的事,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家小儿子跟这孩子投缘,我们一定会善待他的。”
在办完领养手续的第二天,他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看着登记人员脸上的异色,那时候的简宄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起的有多随便。
他高高兴兴跟着养父母回家,高高兴兴画了一家人牵手的画。
可养母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撕得粉碎。
“你一个克死家人的小偷、扫把星,别想着能成为我们的儿子。”
“你的作用,就是救我的儿子。”
简宄被带到医院,见到了跟他‘投缘’的弟弟。
一个常年躺在病床上的白血病患者。
养父配型成功,可因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建立了骨髓库,在非血缘关系中找到了最合适的匹配者。
在被第三次领养的记忆中,只有不停地抽血,抽骨髓……
到后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痛苦。
弟弟的每一次病痛,都是他要陪着躺在手术台上。
一次次,忍受着长长的针管扎进他身体的痛苦。
有时候一个人半夜醒来,就连一句虚伪的关心都得不到。
后来弟弟的病情被控制,回到家,简宄仿佛待在了第二个养父母的家里。
他被冠上偷东西的罪名。
七岁的他足以看清一切,不辩驳,不开口,沉默着等待再次被抛弃的那刻。
简宄看完了曾经亲身经历的短短四年。
看着回到小屋子,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小孩,他走过去替他挡住了从窗洞里吹进来的寒风。
“不是你的错。”
“简宄,不是你的错。”
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得以解脱。
幼年的伤害,需要用一生治愈。
可这些都不是他的错,所以没必要疗愈。
也不需要用一辈子来承担。
“小简?”
院长奶奶拿着一张漂亮的画报纸进来,走到孤零零的小简宄面前站定。
摸着他的脑袋,将胶带纸放到他手里。
“我们一起动手,把窗洞堵起来好不好?”
寒风被画报挡在窗外,小简宄看着报纸上面目柔和的大明星,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简宄走过去,牵起小简宄的手。
指着画报上面笑容明艳的关山雪说道:“这是妈妈,她会将我们接回家。”
“以后,就不许一个人哭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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