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起身,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和她一样的浓眉,她的身体里,流着他一半的鲜血。这一刻,她看着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灵魂。
同他的一样,肮脏的,疯狂的。
“看来,即便你不愿意,你还是变得和我一样,恶毒、坚强、帅气。”何光耀开了口。
“你高估你自己了。你只有恶毒,没有坚强,更和帅气无关。况且,我不会将人利用完就像垃圾一样扔掉。”她一脸平静,脸上眼里丝毫涟漪都无,“你猜,你死的话,会有多少人鼓掌叫好呢?”
她径自往外走去,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听见李云沁和顾锦言的争执声。然后,干脆利落的巴掌声在空气中响起来。
“你疯魔了?!!妈这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固执,到最后会害了你也害了何可人的!”因为生气,李云沁的声音变得又尖利又刺耳。
何可人静静站着,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是谁说过的,别害怕眼前有影子,那是因为你背后有阳光的存在。
“理由呢?”顾锦言看着李云沁如此激动的样子,却反而平复了心情。“我不需要这种大而化之的道理,告诉我具体的原因。否则,我没办法按你说的做。”
“妈什么时候害过你?”
“那不代表你没害过何可人,这不是我们心知肚明的事么。”
何可人无意再听这对话,慢慢走过去,径自往电梯方向走去。
母子两人一看见她,立刻噤了声。顾锦言看了李云沁一眼,迈开步子走过去,在何可人身边站定,“现在就走?”
“我公司还有事。有时间再联系。”门在这时开启,何可人走进电梯间,按了数字1,然后抬眉望向顾锦言,笑容渐渐绽放,像是春日里盛放的最夺目的花,“你妈说得未必不对。跟着我的话,可是会堕入地狱的哦。”
越是妖娆植物,越是有毒。比如食人草,比如蘑菇,人类,也不外乎左右。
话音落下,关门键被按住,电梯.门缓缓闭合。
顾锦言眼疾手快,按住开门键,手搭在门上,星目剑眉,眼神决绝望向她,“我不怕地狱。”
我只怕,我的世界没有你。这是生命最不能承受之轻。
何可人轻轻笑开,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的,是李云沁近乎于狰狞的脸,哪还有方才在何光耀病床前贤良淑慧的模样。
她俯身,红唇贴着他的耳垂,眸光渐渐染上了墨黑色,“那就等你拿出诚意来再说。心急的话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蛊惑的意味。
顾锦言抿紧了唇,抓住她的手,迅速闪进电梯里,关了门。门外,李云沁刚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
电梯.门慢慢阖上的瞬间,她和何可人四目相对,一双栗色的眼,一双漆黑明亮的眼,一个愤恨,一个胜券在握的黑暗。何可人像是为复仇而盛大归来的女王,倨傲,笃定,誓在毁掉一切。
那一刻,李云沁竟觉得后背发凉,在那目光之下,自己似乎要被卷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何可人贴着墙壁站着,背后有些凉,“做甚么呢?”
“我送送你。”顾锦言与她并肩而立,面对着门而立,连余光都未落在她身上。
何可人也就不再说话。
不大的空间,安静地连呼吸声似乎都能听得见,红色的数字在不断地更迭着。
“哪怕你不跟我在一起,同迟宇新在一起的话,只要你是幸福的,也就够了。可可,我没权利要求什么,更没权利期望着什么。我现在只希望,假以时日,你和我,能平心静气地好好面对彼此。”
在红色数字跳到9的时候,顾锦言缓缓开了口,语调平缓却低沉。
何可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一瞬,她想起很多事。那时候,顾锦言牵着她的手走过的大街小巷,两个人一起坐在护城河边看着来往的船只,他的手臂所圈出的那一方天堂。
那时候所许诺的未来,不过是虚妄,不过是捕风。
“顾锦言,你猜猜看,你走的那几年,我是怎么过得?”她慢慢说着,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却让人心中一凉。
她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着,“我差点上了迟老爷子的床,陪形形色色的男人喝过酒,被囚禁在地下室里整整一年,染上过毒瘾。你所认识的何可人,早就已经死了。”
电梯叮咚一声响起,门打开,她望着涌进来的光线,“若是你还执意弥补,就陪着我,跌进这深不见底的地狱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看着自己有多渺小多无力多卑微,然后,在愧疚和痛苦中,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怎么样?敢赴这邀约吗?”
“既然是你发出的邀约,我岂能不赴。”
“但愿你这次,能言而有信。”她丢下这一句,走出了电梯,只余下顾锦言,站在那里,望着她一步一步,走进盛大的光线之中。
这十年来,她是如何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之中,日日煎熬的,他并不知道。那么,是爱情重要,还是陪伴重要呢?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假命题。
记忆中,曾听过这么一首歌。那首歌这么唱: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招标会前一日晚上,何可人在公司加班,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方一出门,就意外地看见了显而易见等候多时的姜子期。
姜子期坐在公司大厅的沙发上,烟灰色长裤,绒线长衫,干净利落地短发,看上去比一身西装革履要小了很多。
见到何可人,他站起身,弯唇浅笑,倒是像极了过去记忆里的顾锦言。温柔的,美好的,干净的笑容。和他的姐姐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等你很久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可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有事么?”
“没。只是想找你喝两杯。”姜子期老老实实回答,一脸的诚恳,完全没有身边那些个人的油腔滑调。
“即便是我喝醉了,明天的竞标,我也不会让着你的。”何可人打趣。
他听着她说话的语气,笑容更明亮了些,连眼睛都是亮亮的。“我还没卑劣到这种地步呢。”
那种表情,是何可人很多年里,都没再见过的。她身边的人,有几个干干净净的人呢。她有些倦怠,握紧了手里的包,“那走吧。”
何可人在她常去的一家店里换了一身休闲装,薄荷绿的短袖雪纺衫,灰色修身长裤,牛津皮鞋。
店主是她的好有Jessica,中德混血,在德国长大,后来来到中国,制作设计成衣。何可人换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的头发束成马尾。
Jessica坐在一边,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外面那小男生看上去比你家迟宇新可是可口的多。”
何可人觑她,“什么叫我家迟宇新?还可口呢,你中文还是没长进么。”
“秀色可餐啊。”Jessica不满,一脸地倔强。
何可人起了身,“得,我先走。”
Jessica微微仰着头,慢慢地吐出烟圈,才说,“Kerr,人生就这么一次。过得恣意洒脱一些吧。总有些事情,是无所谓的。”
何可人停住脚步,微微垂眸,然后走上前,搂住Jessica,拍了拍她的背,“你看,我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不是很好吗?”
Jessica一只手捏着烟,另一只手亦搂住她。
好一会,何可人放开她,挥了挥手,“那,再见。”
走到外面大堂时,姜子期一眼看见她,眼光都有些发直。这样的何可人,和.平日里的妩媚妖娆不同,干净清新,却更叫人……心动。
“去哪?”
何可人笑了笑,“好地方。”
姜子期一路跟着她来到美食街,看着她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往前走。最后,她在一家龙虾店停了下来。
何可人一进门便对老板说,“四斤龙虾,两份螺蛳,扎啤两份。”然后进了店里,择了一处靠窗的视野较好的位置。姜子期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这地方,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
“那我像是去哪种地方的人?”她挑眉,望着他。
姜子期笑了笑,“我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倒是喜欢这类地方。几个朋友一起胡吃海喝,聊人生聊理想。”
“聊人生聊理想,还真是惬意啊。”
说话间,老板已经将菜端了上来。何可人戴上一次性塑料薄手套,“我喜欢这的氛围,不必处处拘着。”
姜子期眯着眼望着她,一脸了然的模样。
对面,何可人已经低头吃着螺蛳。这样的打扮这样的表情,和商场上的她,酒会上的她,都截然不同,看上去只是一个漂亮的平凡的女孩子。
半晌,何可人被辣的“咝咝”地直吸气,她将手套脱下,拿起玻璃杯,将杯中的扎啤一饮而尽。
放下玻璃杯,她抬眸便看见姜子期温润的面容,绅士模样。她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迎上他的眼,“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姜子期也并不惊讶,他笑笑,举起酒杯,轻碰了何可人的杯沿,也将那杯酒饮干,“我没什么想问的。只是多少,存有一些好奇心吧。”
何可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眼里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还真是坦白呀……”她举着玻璃杯,微微摇晃着,“没什么好好奇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私自利,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如此而已。”
“是么……”姜子期轻叹,并不相信她这一番话的语言和表情。
“那你是想要知道什么呢?”何可人问他。
同样是姜家人,面前这个温润如玉,但另外一个,却是截然不同。天使与魔鬼其实也是能从同一个地方成长起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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