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樾怔了一怔,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就连武昙,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兄长。
武青林道:“非是我要论人是非,不过这位郡主殿下次此回京的目的并不单纯,隐约……大概是跟北燕使团进京有关吧,听闻她暂居在王爷府上,所以忍不住提醒一声。”
沉樱住在萧樾的王府里?
这事儿他却是没跟武昙提过。
武昙倒是不是心里吃味儿,毕竟两人份属舅甥,沉樱郡主去他府上住两日也不是什么大不聊事。
可到底是有些意外,她就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了萧樾一眼。
萧樾与她的视线相撞,却没解释,只冲武青林略一颔首:“多谢提醒,本王知道了。”
武青林于是也不再多言,搬弄是非不是他会做的事,所以也没仔细解释头夜里东宫里沉樱设的局,拱手一揖之后就带着武昙出来了。
因为要接武昙,他这趟出城就赶的马车。
萧樾没出门,雷鸣亲自把两人送出庄子,看着车马离开就又转身进了门,回去复命。
彼时萧樾已经回了昨晚居住的那座院,站在床榻前面,若有所思的摆弄那株昙花的叶子。
“走了?”听闻雷鸣的脚步声,他只是头也没抬的问了句。
“嗯!”雷鸣点头,随后问道;“武世子刚提到沉樱郡主的事……要属下差人回去打听一下么?”
因为萧樾带着武昙出来,而且还是别有目的的,雷鸣是想着他在外不过就是一两日的行程,所以对尉迟远吩咐了下去,若不是发生了特别紧急的事,就不用急着事无巨细的送信来。
沉樱郡主那边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又不是迫在眉睫的。
萧樾冷淡的道:“不必了!你们去打听也未必就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午后咱们便回,本王亲自去问她吧。”
武青林是顾念着他跟沉樱的关系,所以消息透露的隐晦,但既然是和北燕使团有关的——
无非就那一件事了!
其实就是不用去找沉樱当面求证,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是!”雷鸣沉默了一下,刚要去吩咐下头的人准备回城的事,萧樾却又突然再度开口问道:“发信给燕北了?”
“是!”雷鸣立刻重新整肃了神情,“已经飞鸽传书了,正常的话,十日到半月之内,他指定能赶过来。不过……”
着,顿了一下,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主子您不是让他呆在北境军中会稳妥些吗?”
“徐穆在北燕朝中很有些分量,如今他人在这里,只要双方一不达成一致,北燕皇帝又不是个冒进的,有了年初战败的教训在,一时半刻的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萧樾道,他的手指抚过一片叶子上的脉络,随后却是幽幽一叹:“过几武青林就要回南边了,到时候你暗中跟过去。”
“您让属下过去?”雷鸣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大为意外:“武世子见过那个人之后,应该会对定远侯有所防范的,这样还需要属下跟过去吗?”
就算武青林会怀疑薛四爷会不会是萧樾布置的棋子,可是武勋的种种举动,和他们府里那个曹管事都是可以查证的根据,只要给他一两日的工夫去揣摩一下,自然就会知道这并不是萧樾用来离间他们父子的阴谋。
“本王还是不太放心。”萧樾淡淡的道,他的视线一直没什么落点,突然之间就好像是情绪不高的样子,只是按部就班的分析,“武青林就算再有防备,那也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再者……武勋的无论是资历还是在那边的人脉势力,那些都不是他能比的。如果真被本王料中,武勋确实有心置他于死地……就算他再防,也总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明刀明枪和你对垒的敌人,而是——
那些你对他掏心掏肺的信任,他却在准备着出其不意捅你刀子的人!
到目前为止,萧樾还没有拿住武勋的手腕,并不能确定武勋是不是那个想要暗杀武青林的元凶,他都有疑惑的事,自然也不指望武青林能完全的相信。
雷鸣的心头震了震,便不再质疑,拱手领命:“是!属下明白了。”
“不到万不得已,你不用露面,带人暗中盯着他就好,武勋的事,最好还是让他亲自面对和解决!”武青林出面,在武昙那里他也比较好交代。
雷鸣知道他会这么在意武青林的安危,都是因为武昙,而他不想亲自出手去动武勋,自然也是因为武昙。
再怎么,武勋和武昙之间也是亲父女,彼此之间有切不断的血脉关联。
那位二姐,平时是看着心宽又胡闹了些,可是她却和武家的其他人一样,一直都将武氏一门的荣耀看得很重,也将她的父兄祖母看得很重。
现在萧樾虽是在极力的避免亲自和武勋交手,可是诚如他所言——
以武青林现在的能力和资历,他未必就是武勋的对手了。
思及此处,雷鸣又不免忧虑起来:“既然主子觉得武世子未必是武勋的对手,那恐怕最后还是得您亲自出手,到时候二姐那里……”
怎么交代?
萧樾闻言,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她大约只是特别的需要一个人来依靠了。”他,“本王原以为她对武勋的父女感情很深,不容撼动,但事实上,好像也不过如此。尤其……只要有武青林在,一个从就跟她接触不多的父亲,还是个包藏祸心的父亲,以她那性子,应该是不会太耿耿于怀了。”
他承认他有在武昙的身上用心机,在根据她的喜恶,斟酌下手的轻重,想要在达成自己预期的目的之前,也尽量的不要再让她对他反感防备。
可是——
武勋是个祸害,不锄不行!
所以,他只要保住武青林就好!
前世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她对她那个父亲有十成十的感情,并且十分的信任和依赖,所以,明明是那么聪慧的一个女子,偏偏就被欺骗得那么惨。
而现在,频繁的接触之下才慢慢看清楚——
武昙未必就是真的那么信任和依赖武勋,而是自幼就在家族庇荫之下长大的女孩子,她的内心即使再强大,也依然有柔软和虚弱的一面,需要有一个人,或是一种信念去支撑。
可是那时候,她一直依赖的兄长辞世,宠爱她的祖母又随之撒手人寰,也许她是把武勋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把她对兄长以及祖母的所有的依赖和感情都顷刻间转移到了最后的一个血亲身上。
如果换做是在现在,给她一点蛛丝马迹,她未必就不能抽丝剥茧的找出武勋的真面目。
可是那个时候的武昙,人生突逢巨变,她最在乎的两个人都不在了,她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心灰意冷,大约是真有点自我放逐的意思,才会那般盲目,也疲于再去深究武勋和孟氏这些人身上露出的漏洞和蛛丝马迹了吧。
她不争宠,不夺权!不是真的懦弱无能或者淡泊到了那般地步,而是那时候已经没有人需要她通过争权夺利去维护了。
她看似坚强,看似勇敢,看似无所畏惧……
实际上,这个女孩儿,是一株特别柔弱的菟丝花才对。
要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毫无防备的去信任,可以让她肆无忌惮的去依赖,她才能遵从本心,以最美丽最纯粹的方式去绽放。
所以现在在萧樾看来,她依赖武青林和看中武青林,都是件好事!
至少这样,在武勋的面具被撕掉的时候,能相对的减轻对她的打击!
可是——
但就武勋出手暗杀武青林,和默许孟氏对她下手的这两件事,日后曝光,怕也是够她受的了。
萧樾隐隐的又叹了口气。
雷鸣见他如此,心里的一根弦就一直紧绷着,想到现在眼前的局面又不免忧虑,“不过主子,昨东宫喜宴上的事情之后,陛下应该还是会竭力阻止您跟定远侯府联姻的,想必马上就会去信暗示定远侯了,他毕竟是二姐的父亲,如果他强势插手,那到时候……”
他是不知道昨萧樾和武昙之间的悄悄话,只觉得这个父女的身份在上面压着,武昙是脱不开武勋的掌心的。
萧樾闻言,却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笃定的道:“这一次萧植的如意算盘是必然打空的,你放心,对于本王和武昙的事,武勋现在是绝对乐见其成的。萧植去信,也不可能直接明令禁止,让他否掉本王提亲,而他……现在就只会装傻充愣,顺势应承下来这门亲事的。”
雷鸣听得糊涂:“他不怕得罪陛下吗?”
“他原本制定的计划已经全盘打乱了,他自己的幺女是个什么货色他自己会不知道吗?既然那条路未必走得通了……”萧樾凉凉道,想起前世种种,语气中就总带着几分冷意和讥诮,“现在把武昙送到本王的身边来,他绝对乐见其成!”
利用武家女儿做棋子,挑起皇室内部的争端,本来武勋是想利用武昙这个武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的,毕竟武昙的身份才是最有分量的,至于后来因为八字问题临时改成了武青琼嫁,那真的就是退而求其次的权宜之计了。
那个武青琼,烂泥扶不上墙,武勋就算想在她身上做文章,都未必有把握,偏在这个时候——
都没有用他出手挑拨,就因为武昙许嫁的问题让他萧樾和皇帝之间起了冲突和嫌隙。
两厢对比之下,自然武昙这个现成已经存在的矛盾点才更具价值!
别人觉得武勋会无条件的顺从皇帝,不惜跟他翻脸,那是因为他脸上一直戴着一副忠君爱国的假面具,他们以为武勋是不可能惹怒皇帝的,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乎得罪的是皇帝还是萧樾,他要的,就只是一个矛盾激发点。
这个人,真是豁得出去,两个女儿,推出来用做棋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雷鸣反正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敢这么笃定武勋的决定,不过他习惯了服从,也不是很想刨根问底。
沉默了片刻,萧樾突然又问:“南边还是没有回音吗?”
雷鸣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连忙收摄心神:“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南梁皇帝年事已高,他的那些儿子们之间一直都是激流暗涌,主子您所选的那个缺口,还是有希望被破开的。”
萧樾却是冷笑一声,对此并不十分看好的样子:“武勋杵在那,有这张王牌在,南梁太子在他朝中的地位就如日中,不可撼动,那位六王爷……让那边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本王就亲自走一趟,去会会他!”
“您要亲自过去?”雷鸣的脸色骤变,不由的上前一步,“那边是武勋的地盘……”
“他还能吃了本王不成?”萧樾终于自那花树上收回了目光,眼底有讥诮的一抹冷色一纵而逝,他抬脚往外走,顺口吩咐雷鸣:“搬走扔掉吧!”
雷鸣一直没反应过来,看到他错身而过时塞他怀里的那片叶子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盆花。
这花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找来的,又重金聘请花匠来侍弄了这么久——
明明二姐走时候看着俩人还眉来眼去,相处不错的样子,这怎么就要扔了?
雷鸣摸不清他家主子喜怒无常的脾气,但是却不敢违逆他的命令,也懒得叫人来了,自己亲自上前,弯身搬了那花盆出去,送去了花房。
这边武昙兄妹坐在回城的马车上,虽然武青林没质问她什么,武昙也总是有种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她跟萧樾一起出来,还在城外过了一夜,一大早她大哥跑过来逮人了……
武青林一直有心事,始终没问她什么,武昙偷瞄了他好几次才终于忍不住的试探道:“大哥你生我气啦?”
她虽然在家也不太守规矩,但自受到的也是正统大家闺秀的教育,三更半夜和男子私奔出城这样的事,确实是放在哪家长辈的面前都是接受不聊。
武青林心绪难平,本来是一直在想武勋的事,此时思绪被她打断,就稍稍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妹妹。
这会儿他心事重重,一个敷衍的微笑都扯不出来,所以就只是脸色不大好的直言问道:“想好了?确定以后要跟着他了吗?”
武昙被他问得,脸上一烧。
若是在之前,她可能还会下意识的狡辩一两句,可是经过昨晚之后——
一则萧樾在东宫喜宴上的态度已经逼得她无路可退了,二则最近她跟萧樾相处的好歹也还算愉快……
她抿了抿唇,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沉默不语。
武青林等得片刻,方才叹了口气,突然又道:“最近我有很认真的考虑过你要随我去元洲城的事……”
武昙蓦然一惊,也顾不上心里的那点难堪和不自在了,猛地抬头看向他。
那她跟他想跟去元洲城,虽不全是为了跟萧樾赌气,但确实也是有点一时冲动的,因为当时武青林直接没接茬儿,事后她也就忘了,没想到对方突然旧事重提。
莫名的,武昙突然就有点紧张。
武青林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还是表情肃然的道:“祖母的年纪大了,身边得要有人服侍,而且南边濒临战场,局势也不稳定,你还是留在京城比较稳妥。”
武青林不会答应带她去元洲城,武昙其实当初问出口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笃定了。
可是现在,他却又特意跟她这些,就实在显得刻意了。
武昙突然明白零儿什么,不悦的反问道:“你们以前不是都不乐意我跟他来往么?”
武青林并不想跟她背后的那些腌臜事,只是无奈的看着她道:“以前我是不想为难你,怕你勉强,现在既然你自己不排斥了,那便也无所谓了。”
武昙脸上又是微微一红,有点扭捏不好意思,但既然是话开了,她就也不藏着掖着了,皱着眉头道:“昨他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提了,陛下的脸色很难看,可能马上就会对父亲施压的,到时候……”
她还的有点担心武勋的态度的。
虽然武勋的态度,不足以影响到她最后的决定,但毕竟——
一家人,真要为了她的婚事闹到翻脸,那也是太难看了。
提起武勋,武青林的眼底就瞬间闪过一丝寒芒,不过他掩饰的好,忧心忡忡的武昙并没有捕捉到,就只见他勾唇笑了下道:“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管他做什么?”
因为他的语气揶揄,武昙倒是没有理会其中的言外之意,只是嗔了她大哥一眼,难为情的低头玩手指。
武青林却始终还是心里不踏实——
萧樾是他驾驭不了也控制不住的一个人,虽然他现在看着对武昙很是上心,可是谁又能把握住将来呢?
又偏偏,他现在自顾不暇,除了把武昙交给萧樾,就真的找不到第二条更好的路了。
他伸手,又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轻声问道:“晟王对你……还好吧?”
武昙抬起头看他,咬了下嘴唇,然后也才有些怅惘的道:“现在是好的……”
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她没想过她跟萧樾的将来,一生一世的事,似乎还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去仔细琢磨考虑的。
男女之情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
虽然也常听谁家谁家的妻妾争宠,斗得如火如荼……可是那些,与她而言,暂时都还是太遥远的事。
武青林的唇角,再次扯出一抹笑,没做声,心里却有了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
哪怕是为了妹妹,他也要不惜一切的克服眼前的困境,那个所谓的父亲,眼见着是靠不住了,且不管萧樾对武昙的心意到底能维持多久,但是于他而言,他必须要先保全了自己,站稳了脚跟,这样,无论将来武昙处于怎样的境地之下,她才都能个后盾和退路,不至于会走投无路。
兄妹两人回到定远侯府,色已经近晌午了。
武青林自然不会告诉老夫人武昙被萧樾拐带出城的事,武昙回府先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也只当她是昨日去东宫送嫁才刚回来。
武昙且心虚着呢,含糊着应付了她两句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这边武青林也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进门就看书房的门开着,凌子百无聊赖的蹲在廊下。
“世子!”看见他回来,凌子立刻起身跑过来。
武青林看了眼书房那边,问:“是谁来了?”
凌子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是七公子来了,看着心情可不好!”
在武青林这他会亲昵称呼为七公子的,自然就是皇甫七了,可是那个人,从来都嬉皮笑脸的,他心情不好会外露?
武青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但是也无奈,只能叹了口气进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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