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简直就是把武勋的脸扔在地上拿脚在上面踩了。
就连一直谨守本分的曾文德都怒火中烧,脸色涨红的上前一步就要跟他动手:“你!”
只不过,却被武勋拦住了。
冼先生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
武勋的眼睛里明显能看到怒意沸腾,可是,他就只是隔开了曾文德,也是直视冼先生的挑衅,四两拨千斤的驳回去:“就因为我还有用,所以,冼先生对我还是应该客气些的。有句话叫做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先生博闻,应该不会不知道。”
这是——
在威胁他?
冼先生却是个不怕地不怕的脾气,闻言就道:“只要侯爷真有本事把当年允诺主子的事做成了,那冼某欢迎日后你扬眉吐气到我的面前来抖威风来!”
言罢,又是冷蔑的扫了武勋一眼,然后就好像不愿意在他这屋子里待下去了一样,转身往外走。
他走到旁边,弯身捡起地上的药箱背在肩上,然后从里面掏出两个药瓶顺手放在门口的花架子上的花盆旁边,一边才道:“当年你大胤的皇帝气数未尽,不宜贸然动手,要等到太子继位登基以后才是时候,现在眼见着皇帝已经不行了,再加上这次的事可能也惊动了他们,未免夜长梦多,就不要再拖下去了,找机会动作吧。”
话间他也没再回头多看一眼,然后就推门走了出去。
最后这句话,其实才是他那主子真正要他传过来的吧?前面那些都是他故意羞辱的!
曾文德满面的愤然,不过为了不叫人起疑,也还是只能咬着牙追出去送他。
将他送出了门去,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放在旁边架子上的两个药瓶,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过来在掌中攥裂。
药粉和药水洒出来,他将渣滓都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后在衣襟上擦了下手才冷着脸朝武勋走来,一边气愤道:“这个狗仗人势的死胖子,要不是因为他是那边的人,我早把他拖出去大卸八块了。”
武勋坐在桌旁,脸色也不好看,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方才冼先生用过的杯子,只不过开口话的声音却很冷静:“既然都知道他是借势,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快罢了,随便他吧!”
“可是……可是这也太气人了!”曾文德当然知道他拿这位冼先生没办法,冼先生是南梁那边的心腹,他们动不得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觉得憋屈:“早知道,也许当初就不该跟他们……”
话没完,武勋却突然凌厉的一道视线射过来。
曾文德觉得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阴冷又满含着杀气的眼神了,声音戛然而止。
武勋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不!我不后悔!”
他站起身来,顺手将桌上冼先生用过的那只杯子拨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将曾文德惊醒。
曾文德猛地站起来。
武勋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比方才那几个字更要坚定:“我从来不后悔选了这样的一条路,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姓冼的算什么?不过就是个酸腐的文人发几句酸罢了!
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曾经比这更难堪的话,更难堪的处境他都已经经历的太多太多了……
这边冼先生被曾文德送出了帅府大门,就上寥在那里的青篷马车,车夫跳上车辕。
等在右边巷子外面的木松全神戒备的盯着,只等他们过来就好尾随看他们去哪里。
可是——
这车夫却不知道是不是前面打盹儿睡糊涂了,此刻居然就没掉头,直接驾车往另一边的巷子口行去。
木松一愣。
帅府门前一十二个时辰都有守卫,他不可能从自家门前追上去,心念一动,就赶紧从暗处闪身出来,绕过前面的宅子想抢过去对面截住对方。
这边他撒丫子狂奔,可是跑到半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就只是直觉。
于是他凭着直觉又转头往回奔。
果然,刚从街角拐过来,就见那辆明明之前走了另一边巷子口的马车居然又折回来,还是从这边出来……
并且,还是迎着他这边来的!
之前他跟郎中打过照面,这时候再对上——
对方若是没古怪就算了,如果心里有鬼,必然也要马上就怀疑上他……
木松心里慌了一下,不过上过战场的人,应变一般都不会太差,只在一念之间,他已经目光四下一扫,然后不紧不慢的开始大力的拍旁边酒馆的大门,一边声音高亢的喊:“老黄!老黄开门给打点酒……”
他出门的时候就是打酒,手上还拎着一大一两个酒葫芦。
酒馆不大,老板一家就住在后面。
那马车行过的时候刚好看见窗户里面亮起疗光。
那厮驾车不知道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还是一开始就是这个速度,总之走的不算很快。
木松心里绷紧了一根弦,听见车轱辘声也不好装聋,还是随意的斜睨了一眼。
可是——
那个车夫却居然是目不斜视,好像对他这个深夜买醉的人半点不好奇?!
这个时间,路上根本没人,也不用担心会撞到,整条街上就这么一处有动静,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带上两眼吧?
木松的心里瞬时又是一紧。
下一刻开酒馆的黄老汉已经披着衣衫出来开了门,揉揉眼睛看见是他,就乐呵呵的笑了:“哥儿是你啊,什么时候回城的?”
元洲城不是很大,再加上十多年前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死了很多人,幸存下来的也有很多离开了伤心地,所以这城里的人口也不算多,所有的大酒肆算下来也就五六家,木松他们多是就近来黄老汉这吃酒的,所以人已经很熟了。
“晚上才回,这不是就馋了你这口儿。”木松也是笑呵呵的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被黄老汉让进了门。
街面上那马车已经走出去一段,一开始冼先生和车夫都没有做声,等到了下一个路口,突然又有个短打扮的人从暗处出来,仿佛顺理成章一般的也坐在了车辕上。
他的身材略显短,有半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加上马车又走在暗处,一时并看不清楚容貌。
但显然,车上的两个人都知道他等在这。
车夫仍是平稳的驾着车,冼先生从里面拨开帘子探出头。
那人一愣,随后连忙就毕恭毕敬的问道:“先生此行没什么意外吧?”
语气虽然颇为老成,可声音却显得稚嫩,像是年纪不大的样子。
“还好!”冼先生道,面上表情却甚是严肃的看向他那车夫,“你回去,折回刚那个酒馆外面盯一盯,刚那个打酒的是定远侯世子身边的人。”
“是!”车夫一听,立刻就重视了起来,把马鞭和缰绳都交给后面上车那人,自己跳下车去。
马车继续前行,如果不是眼见着这一幕的人不会知道他们中途还换了个车夫。
而现在赶车这人明显比刚才那个话更多。
冼先生靠在门边晒月光,他就哂笑了一声道:“先生是不是太心了?定远侯世子这阵子一直在军营呢,而且那位定远侯一直都比我们防他更严,他要有什么异动,也绝对用不着咱们出手,那位侯爷比咱们更怕啊……”
语气里,居然带着十分闲适的调侃。
冼先生却是板着脸,一脸的严肃:“我倒宁愿是我多心了。多一重心总没错的,如果是我想岔了,也没别的损失,反而更安心。”
“唔……”那赶车的倒是没反驳,倒像是有些受教似的应了声,侧目看见冼先生板着的脸,他唇角勾了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扔给他,“老头儿你尝尝,刚我在路边溜达的时候看见有人卖,孝敬你的!”
冼先生接过去打开,松子糖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立时就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赶车的忍住笑,假装目不斜视的继续认真驾车。
冼先生就靠着车厢,将那糖拈了一块进嘴里,咂着品。
他喜好甜食,而且不挑嘴。
所以,这一身肥肉不是白长的。
马车行过寂静的街道,穿过几条巷子,最后在城中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前面停下来。
冼先生下了车。
那赶车的扯着缰绳要将马往门内拉,冼先生却拍拍手上塘渣夺过他手里缰绳和马鞭,叹了口气道:“你哪会做这些!”
那赶车的只咧嘴笑了下,倒是没跟他抢着干活。
冼先生先去把门槛搬走,然后回来赶车。
可是吧,这冼先生扯着缰绳拽半,那马愣是跟他犟上了,累了个满头大汗,愣是没拉动,在那抹着额头直喘气。
那赶车的看了半白戏,这才又笑嘻嘻的走上前去,重新把缰绳和马鞭拿回来,轻车熟路的把车赶进了院子里。
冼先生看得直发愣,最后就颓然的叹了口气,蹒跚着步子走过去,又把门槛装回去。
两人进了屋子,冼先生一边去点灯一边道:“你不去睡?”
那赶车的已经摸黑坐在了桌旁,声音还是又轻快又愉悦的道:“我等着一起听听消息啊,万一有人寻迹而来,我肯定陪着您第一时间卷包袱跑路啊!”
冼先生就没管他,自己点疗放在桌上,转身去铺床。
那赶车的就坐在桌旁,拿水壶倒了水,自斟自饮。
冼先生收拾好了,也坐过来,顺手将油灯放在了这张木料老旧的桌子上。
灯光映上那人露在斜长刘海下的半张脸,上面是一片狰狞坏死的皮肉,半张脸都被这疤痕掩盖,可是灯光下,他露在粗布衣袖外面的手指却修长干净。
冼先生也不话,顺手从桌下的抽屉里摸出半包糖,塞了一颗在嘴里。
那赶车的眼睛很明亮,看着他眯起眼睛嘬糖的享受表情,半也不嫌腻,好像也很有趣的样子。
两热了有快一个时辰,冼先生派回去盯梢的车夫才回来,禀报道:“那人进了酒馆,后来就跟酒馆的老板一起喝了酒,老板娘亲自去后厨炒的菜,之后他就打了酒回后街的帅府了,的是一直盯着他进去才回来的,路上也很心,没有人尾随。”
“嗷!果然是白忙一场。”坐在桌边赶车人伸了个懒腰,起身就打着呵欠出去了,进了旁边的厢房。
白忙一场,冼先生却不见失望,反而是很满意的打发了人出去,这才漱漱口,吹灭疗上床睡了。
隔壁的厢房里,那个个子的赶车人也点疗,不过他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掉了糊在脸上疤,另一边的刘海撩起,那竟然是一张十分漂亮的男孩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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