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华的眸光微闪。
外面已经黑了,隔着整个院子,大门口的灯笼摇曳在微风中,能看见停靠在门口的辇车和站在那里的几个人。
宜华来南梁已经将近二十年,大胤朝中来得若不是有些年岁的老臣,她也根本就不可能认得。
何况——
梁帝将她的事视为家丑,遮掩的极严,大胤方面基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可是——
此刻,她却是心弦紧绷,心中莫名浮现出几分焦躁紧张的情绪来。
因为——
大胤朝中虽然不太可能得到有关她的确切消息,可是梁晋那个孩子,对她的事向来都上心,并且在宫里也有一定的眼线在,他会得知她处境不妙却不是什么难事,并且依着那孩子的心性,他会想方设法,甚至剑走偏锋的回来救她都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现在梁帝外面有大胤方面的人来了,她并不能直接判断这是否只是一个陷阱。
可偏偏——
隔着整个院子,又加上是在晚上,门口又有侍卫挡着,她一眼看过去,并不能分辨出来得究竟是不是梁晋的人。
可即便心中焦躁,宜华面上表情也维持得很好。
她冷然勾了勾唇,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看向梁帝:“哪有什么秘密?不过就是两个贱民所的两句闲话而已,陛下既然信了他们,那臣妾自然多无益,随您处置就是。”
完,就无所谓的移开了视线,看向旁侧某个黑暗的角落。
她的脾气向来就是这样,想来是在大胤时被周太后宠爱太过,以至于总是我行我素,在任何场合情况之下都不会服软,更别提迂回讨好什么人了。
梁帝本来就因为她出身大胤的身份,对她时时防范,后来两国翻脸之后,就更是十几年连面都不见了。
现如今,这女人居然还是这么一副冥顽不灵的臭脾气?
梁帝腮边的肌肉抖动,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使劲的捏紧,是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控制,才没叫自己当场失态动起手来。
他咬牙切齿的低吼:“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么?别以为背后有大胤朝廷给你撑腰,朕就拿你没办法。北燕嫁过去大胤的皇女无声无息的殁了,你们大胤是怎么叫她消失的,朕也可以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法叫你消失。”
宜华闻言,便是冷笑,意有所指的又重新转头看向院子外面的方向:“当着大胤来使的面?”
这会儿她倒是有七分怀疑,外面只是梁帝设的一个迷魂阵,而并非是什么大胤来使了。
梁帝与她对峙片刻,阴暗的瞳孔里布满了血丝。
正在咬牙切齿的时候,院子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动静。
随后侍卫和随行而来的内侍宫女就跪了一地:“见过皇后娘娘。”
梁帝循声回望。
陆启元则是面有难色的还挡在王皇后面前低声与她话:“娘娘,陛下在里面,是不叫人打扰。”
王皇后在他面前站定,并没有直接往里闯,目光若有似无的自燕北和武昙这一行人身上扫视过一遍,看似不经意……
但武昙和梁晋,甚至是燕北都有所察觉,她这目光里,似是带了目的性很强的审视意味在的。
梁晋此刻最忧心的还是宜华的处境,倒是无暇他顾。
燕北则是眉心狠狠一跳,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暗暗戒备了起来。
武昙一直本分的低垂着脑袋,她感觉到了王皇后往这边飘来的目光,隐约间也有所揣测,不过却是半点也不着急,就那么稳稳当当的站着。
王皇后的视线也收的很快,随后就从几人身上移开,当面与陆启元交涉:“你替本宫去通传一声,贤妃这事儿本就是本宫先起的头儿,听她娘家来人了?本宫也不惧与他们当面对质,若是本宫不在当场,没得是叫外人觉得是我心虚呢。”
去梁帝面前告宜华状的人是她,想来是势在必得,所以她丝毫也没掩饰这一点。
陆启元略斟酌了下,只能答应:“那……就请娘娘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来。”
言罢,抬脚快步进了院子。
正要往里走,里面梁帝却是直接开口:“把他们都带进来吧。”
完,又狠狠的剜了宜华一眼。
“是!”陆启元应诺一声,顿住了步子,转头道:“皇后娘娘,尊使……一并请进吧。”
言罢,侧身先让到了旁边。
王皇后目不斜视,被贴身的大宫女扶着率先往里走。
燕北侧目和武昙交换了一个眼神,见武昙颔首,就也举步跟上。
两个暗卫是侍卫的打扮,不好再往里跟,武昙和梁晋就各自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臣妾见过皇上。”王皇后走进正殿之后就先屈膝行礼,燕北随后。
他的身材高大,样貌也出众,武昙和梁晋跟在他身后,原是可以很好的掩盖锋芒的,可是——
就在两人埋头进了这大殿的那一瞬间宜华已经目光锐利的一眼将他们认了出来!
她原以为梁晋那孩子有可能不计后果的回来闯宫,这已经是她能料想到的最棘手的状况了,却更没有想到武昙居然会一道跟来!
这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太大胆了!
宜华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好在她的应变能力极强,下一刻就猛地用力攥紧手指控制住了情绪,没叫自己当众失态。
而燕北在给梁帝打过招呼之后已经转向了她,拱手行礼:“微臣大胤北境军左都尉燕北,拜见长公主殿下。”
宜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之前燕北在皇都呆过一段时间,否则和梁晋接洽,处理了三年前朝中那场危机,宜华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从梁晋口中听过几次他的名字,也深知他是萧樾的人。
现在武昙人在这里,这个人显然就是替武昙打掩护的。
宜华面上半点情绪也没外露,话也不多。
燕北就掏出袖子里的那卷圣旨走上前,双手呈上:“太皇太后病重,近来十分想念殿下,微臣奉皇命而来,想接殿下回朝住,为太皇太后侍疾。”
宜华将那卷圣旨接过去,展开来看。
梁帝没做声,却是王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管嬷嬷当场冷笑出声:“贤妃是和亲来的我朝,古往今来,可还没听有哪个遣嫁出来的皇女还有随便再跑回娘家住的。你们大胤也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难道连这样的规矩也不懂吗?”
王皇后面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并不曾阻止她。
燕北却是一道凌厉的眼波横过来。
他的样貌生得俊秀,人看上去又颇为尔雅,那管嬷嬷怎么都没想到他这眼中会迸射出这般浓烈的杀气来,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燕北面容冷峻的盯着他,同样反唇相讥:“我大胤的第一重规矩就是尊卑有别!梁帝陛下在此,皇后娘娘在此,我们长公主殿下也是主子,却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要听一个奴婢吆五喝六的发号施令的?”
管嬷嬷方才听他自报官职,只当他是个武将,可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伶俐的口齿,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再侧目一看,梁帝的脸色已经比方才更阴沉了三分,顿时就缩了缩脖子,吓出了浑身的冷汗,不由的往王皇后身后缩。
王皇后见状,便是款步上前,面容也是冷肃又带着威严的冷声道:“你们大胤来人了正好,贤妃到底能不能跟着回去给你们太皇太后侍疾,这事儿暂且不提,正好眼下本宫这里还有一起官司,你们既是贤妃的娘家人,那就正好,大家当面处置一下吧。”
宜华手里掐着那卷圣旨,没做声,微微垂眸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晋忧心忡忡的偷眼看她,心急如焚。
燕北不知宜华的底细,暂时只能静观其变,于是就没有率先话。
王皇后走到梁帝面前,屈膝拜下:“陛下,有些事,单是咱们想要息事宁人也不行,贤妃有错在先,这件事必须要清楚了,定要让他们大胤给个交代不成,否则这样不明不白的,他们反而是要误会咱们苛待贤妃,如果因此坏了两国情谊,那就不好了。事情是臣妾最先发现的,臣妾问心无愧,也不惧当面与贤妃对质,还请陛下成全!”
绿帽子这回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梁帝原来也是不想把事情公开的,只想暗中逼着宜华将那男人招认出来,他私下处置,出了这口恶气也便罢了。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宜华嘴巴居然那么硬,任凭他软硬兼施,甚至于严刑拷打她身边的人,她就一口咬死了,什么都不承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梁帝肯定是不甘心的……
他心中一阵的恼火,但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斟酌之后便是狠狠的闭了下眼,重新睁开眼时,眼底神色就更是晦暗三分的看向了燕北道:“贤妃不守妇道,做出了寡廉鲜耻之事,此事是朕的家丑,也是你们大胤萧氏的家丑,你既为使臣,又是冲着她来的,那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将事情交代了。”
话间,他已经不由分冲院子里的陆启元使了个眼色。
陆启元会意,遥遥的拱手领命,快步离去。
燕北眉头深锁,也不急着辩解,只是不紧不慢的道了句:“怕是有什么误会!”
宜华都是那般无所谓的冷淡态度,这时候他就更不能急了,否则露了心虚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老皇帝盯着他看了两眼,最终又是一声冷笑,然后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一众热在这殿内一声不吭的只是等待。
老皇帝闭目养神,但是无节奏叩击在桌面上的手指却昭示了他此刻十分烦乱的思绪。
王皇后身体笔直的站着,一脸的势在必得。
宜华,燕北和武昙,则是全都泰然处之的在等。
唯有梁晋,捏着袖子底下的手指,极力的在克制情绪。
他虽然不确定宜华和阮先生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事,但是有缺众给宜华扣上这样一个罪名,这处境就已经让他心中压抑又愤怒,十分的难以忍受。
如果可以——
他真的不想听到任何一个不好的字眼加之于宜华身上。
就是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深深地无力,但也是同时,对于权势,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是的!渴望!
如若他现在已经手握下权柄,那就绝不可能让宜华落入这样的困境里,任人诋毁,羞辱……
他藏在袖子底下手指不住的攥紧,以此来克制涌动的情绪。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院子里才重新有了动静,陆启元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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