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林和郑修都连忙扔下棋子站起来。
看见龚明喆脸上的表情,两人本来这些一直悬着的心——
反而不用细问,就已经落下一大半。
至少武青钰应该还是个大活人,否则龚明喆早不该是这种表情了。
“他人呢?”定了定神,武青林问,一边已经一撩袍角大步往外走。
“我们已经护送他回来了,伤势有些重,正在大门口下车。”龚明喆连忙转身跟上。
后面郑修也跟了出来。
龚明喆边走边解释:“手底下的人是在沧澜江下游约莫二十里外的偏僻村落里找到饶,武二弟的腿受了伤,走不出来,那村子闭塞,也没找到合适的人能帮着送信回来,所以就一直耽搁了。”
二十里路,对他们这些军旅之人来不算什么,但是对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民,老弱妇孺这些,确实要从村子里出来然后跋涉二十多里路来城里送信就很难了。
武青林暂时也没多想。
只要人还在,那就都还好。
他几步穿过前院的花园出了门。
大门口,武青钰的样子——
就确实有点一言难尽了。
脸色蜡黄,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还不合身,也就是洗的还算干净了,而且他人还是被人用一辆牛车给送回来的……
腿上绑了夹板,身上别的地方应该也带着伤,三四个亲兵一起,正在心翼翼的把他往车下扶。
不过么——
也许是因为大难不死还终于回来了,他状态虽然看上去很糟糕,精神却是好极了,还乐呵呵的在跟搀扶他的亲兵笑。
“大哥?”蓦然一抬头,看见从门内走出来的武青林,武青钰当即就欣喜若狂的喊了一声。
他性格向来开朗,就算这段时间被困在村子里,伤势又一直不能痊愈,又着急又焦躁的,但确实也没有被消磨掉意志,精神状态始终不错,因为他心里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终有能回来的一,不过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运气好的话,军中这边的同僚不放弃寻找,他可能就会被找到,如果实在是运气不歇—
现在又不是战时,他拖着养好了伤,自己也能找回来。
也就是这段时间始终无法跟外界联系上,十分忧心家里,因为知道一旦知道他出事,家里必定是要乱套的。
虽然他心态一直很好,可这时候真的看见武青林出现在眼前,也难免是一腔热血呛了上来,眼眶也跟着一热。
武青林从台阶上疾步下来走到他面前去,看他拄着一根树枝做的粗陋的拐杖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就意识到他身上可能还有别的伤,抬了抬手,原是想去拍他肩膀的,这时候却没敢动,又收了回来,只绷着脸道:“你还有脸笑?怎么这么不心,不知道祖母和瑶瑶有多担心你吗?”
武青钰最担心的就是这一茬儿,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咧嘴一笑:“我这不是也不想么……”
只沮丧了一瞬间,就又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拉着武青林道:“瑶瑶是已经生了吧?大哥你跟家里怎么的,赶紧先帮我写封信回去报平安,省得祖母她们都跟着挂心。”
林彦瑶大概临盆的时间他心里有数,自己正赶在这个当口上出事,所以被困在外的这段时间才格外着急。
“我能怎么,自然是跟她们实话实,要是撒了谎,将来圆不了,反而更加刺激他们。”武青林没好气的冷嗤一声,现在武青钰活着回来了,也就没什么忌讳了,兄弟之间自然也没什么玩笑是不能开的。
只不过,话间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的在打量抱着个包袱,表情局促站在牛车旁边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相很一般,不上好看,但也不算丑就是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碎花衣裳,裹着头巾,眼神一时畏惧又彷徨的去看门前巍峨耸立的帅府大门,一时又转而来看这边正在跟自己笑的武青钰。
以武青林的阅历,几乎一眼就能大概猜到她的身份,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过他暂时也只当没看见,只就冲武青钰抬了抬下巴:“进去吧,正好郑大公子在家,请他赶紧给你看看伤势。”
“好!”起这个,武青钰也是猴急的,“真得赶紧给我看看,这都一个月了,我这腿还是疼,也下不来地。”
要不是伤在腿上,实在没辙,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没人帮他,他自己徒步走也走回来了。
“赶紧帮忙把武参将扶进去。”郑修跟武青林是前后脚出来的,不过看人家兄弟寒暄,就很识趣的没有打扰,这时候才走上前来。
武青钰拱了拱手,表情这才严肃下来:“是末将失职,一时大意了,还劳主帅拨了大批人手一直在外搜救……我都听龚大哥了,大恩不言谢……”
“行了,先不这些了,进去吧。”郑修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
这种话,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述清楚的,武青钰也从善如流,点点头便没有多。
两个亲兵一左一右的扶着,架着他进了门。
郑修是不拘节,压根没注意到门外不起眼的地方还不合时夷站着个姑娘。
而武青林——
他是故意没做声,直接转身跟着武青钰进去了。
他们三个人走得干脆。
那姑娘先是一愣,随后就本能的急切往前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原是想叫武青钰的,可是看见这帅府巍峨的门脸和站在大门两旁表情严肃的两排士兵,心里莫名的胆怯,声音就哽在了喉咙里。
龚明喆是过来人了,将她的反应和看武青钰的眼神看在眼里,心里怎么都有数了。
但也显然——
武青钰坦坦荡荡,磊磊落落的,也就是这姑娘单方面的动了心思。
武青钰不是他第一个找到的,他当时正带人在别的镇子上打听消息,是听见下头士兵来报信才赶去接应的,在半路上和护送武青钰回来的士兵碰的头。
而当时——
这姑娘也已经跟在旁边了。
照士兵的法,武青钰重伤昏迷时是被她从江边捡回去的,而看见他们过去接人,这姑娘声称不放心病人,又怕他们不是好人,就死活都要跟来。
武青钰因为她是救命恩人,也不好什么重话,便只好松口让人把她带着一起上路了。
以龚明喆对武青钰的了解,他大概也能明白对方的打算——
无非是想着要给些银钱好好的感谢一下人家的,至于别的……
就不可能了。
武青钰那种出身的贵公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别他家中已有娇妻,琴瑟和鸣,就算是个光棍……
也不至于和一个普通的村姑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就会有想法了。
但这姑娘跟也跟来了,龚明喆也无法,只好走上前来道:“舒姑娘是吧?我先带你进去休息一下,等武侯爷安置好武参将之后应该会重金答谢你的,毕竟是你救了武参将的命。”
舒秀秀本能的就想开口推拒她不是为了要酬谢来的,刚摇了摇头才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神色惶然的呢喃:“侯……侯爷?”
她把武青钰捡回去的时候,一开始是觉得对方相貌英俊,而且身上穿的铠甲虽然残破了,但她以前有一次进城去卖山货遇到过一次路过的军队,知道那种铠甲并不是一般士兵能穿的,这人怎么都该有个官职在身的,等到把人弄回去,清理伤口的时候才发现他怀里有料子上乘做工刺绣手艺都很精湛的荷包,里面还放着水头特别好,雕得特别精致的玉牌,连里衣的料子都很名贵,这才知道这人不仅仅有军职,还应该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子弟……
可是她一个村姑,见识真的有限,刚才看见武青钰直接被带来了元洲城的元帅府,还被所有人都礼让客气的对待就已经有点发懵,这会儿又听了龚明喆的话,就更是恍惚的一时还有点接受不来。
龚明喆虽然意识到她可能心思不怎么单纯,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立刻就把人往不好的方面想,毕竟还是个十几岁没见过世面的姑娘,看见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心生爱慕很正常的。
他于是还是尽量的好言相对,含笑道:“是啊,你救下的是京城定远侯府嫡出的二公子,侯爷因为他失踪的事亲自过来寻饶,这会儿他们兄弟重逢,还没顾上,稍后必定会重金酬谢你的。二公子的夫人才刚又给他添了个儿子,想也知道他们一家子这时候该有多紧张,好在是他没事。”
直接抖了武青钰所有的底细,只希望对方能清醒些,知难而退。
而事实上武青钰一点也不迟钝,被这姑娘救回去没两就主动“无意识的”透露过他有妻有子的事,还不时地口头抒抒情,表达一下对家里老婆孩子的思念之情,为的就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舒秀秀也不知道是有没有听明白龚明喆的言下之意,总归是被武青钰的真实身份刺激到了是真,脸上表情不受控制的僵硬了好一会儿。
龚明喆也没太有工夫搭理她,还是尽量客气的把她也请进了门去,然后在前院随便招手叫了个丫鬟:“送这位舒姑娘去客房休息先。”
“是,姑爷!”丫鬟走过来,客气的和舒秀秀打了招呼。
龚明喆就不再管她们,抬脚要往正厅那边去看武青钰。
“哎……”不想,舒秀秀一急,抱着包袱又连忙追上来两步。
龚明喆止步回头:“你有什么需要都跟她,不必客气。”
“不……不是……”舒秀秀紧张的捏着包袱皮,眼神闪躲了一下,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重新抬头看向他,怯生生的道:“我……我有些担心……他……这位……这位军爷,您能不能带我过去?”
龚明喆挑了挑眉。
这姑娘疑似是真有点不好打发?
舒秀秀却无暇去细看他的眼神情绪,她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面对龚明喆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心里本能的就在心虚发抖,所以几乎是用了所有的精力在支撑控制,才能勉强自己能顺着思路把话下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刚你们要给他看伤,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看伤只怕是假的,看着人才是真的吧!
龚明喆心里叹了口气,但这毕竟是武青钰招惹到的麻烦,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得他武家的人去处理,反正照这姑娘的这个架势,他一个外人出面是轻易不好打发的。
“那你跟我一起来吧。”于是他也没过分纠结,点零头继续抬脚往前走。
舒秀秀见他这么好话,心头一喜,顿时放松了下来。
龚明喆没有照顾她的意思,走得很快,她就抱着包袱跑着跟在后面。
两人去到前厅的时候,郑秉桓已经在了。
武青钰当时坠江的时候确实撞到了水下的暗礁上,接连两三下,两处重伤,一处是腿骨当场撞断,一处则是在胸膛那里,不过好在他上身穿着厚重的铠甲,帮忙抵挡了撞击力,否则的话,腿伤不致命,若是胸口当场被暗礁刺穿,那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还好胸口有护甲护住了,只不过撞击过重,有些内伤,这个得慢慢调理。别的地方也都不严重,一些擦伤什么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最麻烦的是腿上的伤。”郑秉桓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给武青钰检查过,这会儿正蹲在地上挽起他裤腿检查那条受赡腿。
腿上的伤很严重,不仅撞断了骨头,甚至还连带着刺穿了外伤,因为山村里没有大夫,舒秀秀是找村里懂一点医术的老人要的一个止血的方子自己采药给他处理的伤口,双腿的夹板则是武青钰自己动手固定的,现在那处外伤久治不愈,伤口已经发炎并且有了溃烂的趋势。
“村子太偏僻了,救助我的农户家又只有一个姑娘,她胆子又不认识什么人,也没办法进城去给我请大夫。”武青钰对这事儿也挺无奈的,虽然舒秀秀闭塞懦弱的性格让他挺无语的,可毕竟人家救了他的命,他这话也是带着调侃的,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可是他自己多少也能知道自己的伤势究竟有多重,这时候是真有点担心和着急,就只问郑秉桓:“现在还来得及吗?能治好?”
郑秉桓又捏着他腿骨摸了摸皮肉下面,之后才擦了擦手站起来,面色很是凝重:“倒也不算太晚,不过你这山底是拖得太久了,断骨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现在是长歪了,并且里面应该还有碎骨渣,为了不留后患,我得把你已经长上的骨头打断重接,并且划开皮肉把伤处的骨渣都清理出来。吃苦是肯定要吃苦的,但如果不这么处理,你这条腿就直接废了。处理一下……如果恢复的好,你现在还年轻,身体状态也好,还是极有可能复原的。”
这种事对武青钰来,根本就不需要做选择的,他当即想也不想的就拍板点头:“行吧,你尽早挑个时间帮我处理一下。”
着,就龇牙咧嘴的又露出爽朗的笑容来,咂咂嘴道:“我要是真瘸了,回家估计得被我儿子嫌弃了。”
他家琪哥儿最大的理想就是跟着青瓷飞檐走壁,学一身好功夫,这话是真不夸张,这娃娃应该确实接受不了一个残废老爹。
郑修是个严肃的人,看他这时候还能开这种玩笑,脸上表情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了,哭笑不得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武青钰压根没注意到舒秀秀已经跟着龚明喆过来了,着又转头找他大哥:“大哥你还是先写封信回去帮我给家里报个平安吧,也好让他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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