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凛冽铠甲生寒,当翟让一马当先冲透无边沙尘组成的铠甲,直抵这金属巨龙面前时,才认识到自己的对手到底是何等可怕。
也不用真的厮杀交战,就只看他们森严的阵列以及那整齐的兵装,大部分人就手脚发软。
这年月铁甲具装的数量,往往也代表着财力情况。
即便是李家这种陇西武功勋贵之首,如果不是得了长安积蓄财货,也很难组织起如此规模庞大的具装甲骑。
而且徐乐手下这八百甲,也不是真正意义的士兵,而是玄甲骑的骨干军将,也是玄甲骑精华所在。
武唐王朝虽然目前仅仅控制了关中大地,但是以其心血打造出来的武装,又岂是寻常草莽能比?
乃至翟让这等人物看到这支人马的时候,也从心底泛起一丝恐慌。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似乎自己的牺牲,也难以对这支人马造成实质性损害。
死并不可怕,但是如果死的没有价值,不能让敌人付出代价,就未免有些让人沮丧。
不过事到临头,已经不允许他多想。
不管对手是人是鬼,都先杀了再说!绿林好汉的凶性发作,便是天王老子也先戳一枪再说。
是以翟让的慌张只存在于一瞬,随后便举起大枪朝着面前的盔甲人猛砸!他的这条枪不比单通的寒骨白,不过却也不是凡品。
其枪身材质并非白蜡木,而是一条铁棍!所谓枪为百兵之祖,大枪作为战阵兵器,讲究催阵破敌十荡十决。
同时,它又是天下武人练本领时,都要用来打基础的教具。
不管日后所精通的是何等兵刃,练武之时都有个端枪的阶段。
扎马端枪一个时辰手臂不颤,才能在武行入门。
之后便是枪尖坠石,或是抖枪花等练习。
而随着武艺的提高,于大枪的操练要求就更高。
既要有枪挑千斤的膂力,也要有用大枪刺梅花的机巧变化。
是以大枪材质通常采用白蜡木,就是要能承受武人的力气,同时还要兼具柔韧,能够施展出各种变化。
哪怕是单雄信那条名枪,也是用枣树作为枪杆而不是用铁料。
采用铁棍为枪杆,要求使用者的膂力必须惊人,同时也证明主人于招数变化上并不算出色。
翟让在绿林号称小霸王,除了他的心性和相貌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件兵器。
翟让虽然也是自幼习武,但是并未遇到什么名师,所学的武艺也称不上出色,在高人眼里看来,只能算是庄稼把式。
除了强身健体外,其实没有什么用处。
不过他那一身惊人的气力,却是天下间少有抗手。
哪怕当下瓦岗军猛将如云,单以气力论,能胜过翟让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翟让自己也知道,自家命数不济,少年时武艺学的僵了,等遇到真正的高手时,周身的骨骼肌肉已经长成,于“术”之一道已经没了多少可供进步的空间。
但是身为武人,一身本事乃是性命所系也不可能不在意,于是遍访好友,于“力”之一道的运用格外用心,尤其是遇到秦琼之后,于力之一道的领悟就更有体会。
秦琼手中的大枪名为“鼍龙”与他那匹脚力“忽雷驳”并称双宝,自身固然别有妙用,单是份量上也是格外出众。
翟让这浑铁大枪与秦琼的鼍龙枪异曲同工,秦琼的指点对于翟让来说就正对方向,因此武艺提升也最快。
此刻翟让面对强敌,脑海中便反复回荡着秦琼教授自己武艺时的情景。
“咱们用这大铁枪,便是疆场杀器不是江湖手段。
所谓机灵巧变那些江湖把戏既不要管也不要想。
什么枪法招数,就更是不用顾及。
疆场交战你来我往,不过两三回合就分出生死,那些枪法动辄十几路又有何用?
不过是江湖人卖解骗钱,糊弄百姓的话罢了。
沙场上生死相搏,谁同你赌斗变化,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只要一枪下去戳他个透明窟窿,再不就是砸他个骨断筋折。
打起来的时候,你也不要把他当人,只把他当成眼前的木桩。
只管刺只管砸,别的什么都别管就对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日多亏秦琼将自己枪法化繁为简,手把手为自己指导功架又教了如何发力、用力。
否则单是遇到这些如墙而进的骑兵,就不知道怎样应付。
如今倒是不用担心对付不了,且让他们看看,中原绿林好汉的手段!翟让手中的铁枪化作一条狂龙,扑向面前的对手。
他这种通体铁铸的兵器,如果不计算锋芒,实际可以看作是大棍、骨朵之类的重兵器。
单纯从器械上看,确实是重甲兵的克星。
所有的重甲,都有着共同的毛病,就是动作迟缓笨拙,靠着惊人的防御力,跟对手以伤换伤又或者就这么横冲直撞,让对手无可奈何。
寻常的刀剑或是长矛,很难对重甲兵造成伤害。
除非是刺对了地方,否则很可能是连刺几下,除了火星四射之外看不到任何成效,对方反手一下就要了自己的命。
要对付这种铁乌龟,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钝器。
就算铁锤或是铁棍不能破坏铠甲本身的结构,也足以对穿戴铁甲的人造成损害。
只要力量足够,那强大的冲击力,也可以让披甲者头晕目眩或是被打翻在地。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力量体力都有极限,穿着这么重的铠甲,摔下去就不容易站起来,到了那一步不死也是脱层皮,没几个人还能保持战斗力。
如今翟让对玄甲骑采取的就是这个战术,手中大枪用力挥出,随后便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
伴随着巨响,几点火星冒起,一名玄甲骑兵应声落马。
由于玄甲骑彼此之间如墙而进,就在一人落马的同时,另外数口直刀已经向翟让周身上下斩去!这就是墙式冲锋的厉害之处,千军万马厮杀不同于比武,阵型的重要性远在个人勇力之上。
像是这个墙阵,便是当年慕容氏所创,用来对付一个当时极为厉害的对头。
那位对头也是当世少有的勇将,单以武艺论彼时天下少有抗手,麾下也聚集了许多武艺高强的勇将。
这些人在战场上靠着一身绝技,往往能杀穿对手的军阵,冲散建制摧折士气,可是遇到墙式军阵之后,这些招数就没法用。
作为墙式大阵成员,每一名骑兵都是个组成部分,只要按着操练挥舞兵器就行,其他的根本不用管。
这不是说不在意生死,而是确信同伴会保住自己的命或是送对手下去,给自己报仇。
就算是武艺高强之人,乍遇这种打法都难免手忙脚乱,是以玄甲骑临阵时小兵斩杀对方军将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今日翟让算是领教了这阵法的厉害,如果不是见机得快,恐怕下一刻就要被乱刀分尸。
好在得到秦琼指点后,翟让本领突飞猛进,于运力之道极有心得。
出手固然运足气力,回方速度也同样迅捷。
不等直刀砍到,手中大枪已经圈转护身封住门户,只听几声金铁交鸣,几口直刀被荡出去,随后大枪直刺,正中一名玄甲骑兵面门。
大铁枪毫不费力贯脑而过,此刻两方脚力才刚刚抵近,翟让一声怒吼声中大枪再一甩,第三名玄甲骑兵也被打落马下。
这就是大将手段!可是不等翟让放声大笑享受这最后的得意,第一排骑兵已经从他身边过去,而第二排骑兵面无表情举起手中兵器,朝着翟让冲过来。
方才的死伤他们根本不在意,从动作到阵型分毫不乱。
明明是几十个人,却如同一人一般整齐。
“鼠辈!纳命来!”
玄甲骑中,传出一声怒喝,随后将手中的矛朝翟让刺去。
翟让不慌不忙只将大枪一荡,这条长矛就被应手拨开。
只不过就在这一刹那,翟让也感觉到对方枪上的力道非同一般,想必也是个基本功扎实的硬手。
只不过自己的怪力天下少有,对方再怎么练功也是枉然。
一条枪被荡开,另外几条枪刺过来,翟让这时候却不肯收枪,而是将枪左右一拨,打飞两条长矛,同时身形在马上一侧,让几条枪从致命处左右滑过。
借着避让之机,自己手中的铁枪,对准方才喝骂击刺之人猛地一搠!方才对翟让出招的,正是当日大战青狼骑,死守营垒杀敌无数,最后被老卒所伤的全金梁。
他当日受伤不轻险些丢了命,不过经过用心调养已然痊愈。
如今在玄甲骑中,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将。
他一身武艺并不出色,但是胜在基本功扎实,于练武上更是肯下死力气。
最重要的,还是那份超越本领、气力之上的忠心。
全金梁乃是玄甲骑的一根金梁,有死,无退!是以当巨力顺着枪尖袭来,直击虎口的刹那,饶是双手剧震掌心发烫,他还是死死抓住长矛不放。
就在他刚刚顶住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时,翟让的铁枪已经刺到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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