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沁整个人都绷紧了坐在那，听到这话，连一丝停顿也无便开了口，“回宁江吧。我在那有套房子。”

        那是何光耀还没同尹芬离婚时候的事情了。那会，她手上有不少钱，都是何光耀给的。后来，那小镇上建了不少别墅。她就将积蓄都拿了出来，买了一套房子。这些，自然是何光耀不知道的。

        那时候她住在顾家，在顾子健过世后，与婆婆一直没办法好好相处，就想着若是实在不行，便与锦言搬出来住。她偶尔有一次与何光耀提及这些事情，何光耀便买了房，将钥匙交给了她。

        那会，何光耀对她说，“再等等。我总会将你和锦言接到身边的。”她只当他是说说而已。对这件事，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他的妻子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他的事业在最初阶段甚至是要倚赖对方的。

        可是，她也觉得足够了。何光耀给她的那些钱，已经足够她这一辈子丰衣足食了。她最怕的，不是名不正言不顺，而是贫穷。

        李云沁在顾子健死后，从没问过自己爱不爱的问题。爱不爱顾子健，又到底爱不爱何光耀，她从来不去细想。若是追根究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过得很好，无须为生活烦恼，何光耀对她也还算好，那就够了。

        可这几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她与何光耀恋爱的时候，她是真心心无旁骛只想着与他天长地久，哪怕过着贫寒的日子，也是无所谓的。可是何光耀背弃了他与她的诺言，他说要去清河城闯一番事业，许久未归。她要来看他，他也只说，他很忙分不开身，叫她在宁江等着他。

        李云沁在老家终是坐不住，赶来了清河城。按着何光耀给她的地址，她寻过去，却被告知这里从没住过这么一个人。

        他音信全无。她孤苦无依地待在清河城内，四处寻他。住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白天工作，累到连脚都抬不起了，晚上还在清河城的街头四处走着，期盼着能与他不期而遇。

        那样辛苦的贫寒的日子，宁可死，也不愿意再过一遍。

        她是在酒吧里做啤酒小妹时遇上的何光耀。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出手阔绰，她几乎不敢认他。

        李云沁记不得那一日自己是怎么被何光耀从那家酒吧里拖出来的。她被他塞进车子里。在她连吃住都得到保障的时候，他过着的，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她忘了说话，连质问，都没有。

        打破了沉默的，是何光耀，“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云沁，我……结婚了。”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窗外，喧嚣的车声几乎要盖住他的声音。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端坐着。这地方，这样的何光耀，让她找不到真切的感受。双脚跟悬浮在空中似的，没有一丝一毫脚踏实地的感觉。就连那一句话，落进了耳里，辗转了好几遍，她才明白过来时什么意思。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何光耀，不言，不语。。

        何光耀一脸痛苦地伏在方向盘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云沁，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住你。我没得选择呀……”

        李云沁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当初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模样呢？

        在她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为了他，连衣食住行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开着车，出入各种高档场所。

        眼前，何光耀那痛苦不堪的模样，跟刺刀一样扎进眼里。

        “阿耀……”她喊他的名字，整个人失了心魂似的，“你只是，不愿意……选我，不是没得选择吧？”

        她没能够听得到何光耀的回答，这世界天旋地转，她的脑袋空空的，然后，世界忽的黑了，黑暗一片，什么都没了……

        李云沁晕倒了，因为营养不良和受到刺激的缘故。她原先算得上有些丰满，这会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里，何光耀坐在她的身边，低着头，双手撑着额，大约是在沉思。听见声响，他抬起头来，起身，将李云沁扶着坐了起来。李云沁的手上插着输液管，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何光耀有些说不下去，转了话题，“我给你买了清炖子鸡。”他捧着那食盒，就势要喂她。

        李云沁没张嘴，只呆呆看着他。忽然的，他就成了别人的夫。那她呢，她算是什么？这么想着，她的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了下来。

        何光耀慌了，放下食盒，将她搂进怀里。

        李云沁倚在他的身上，忽然张了嘴，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臂。何光耀没反抗，由着她咬下去，他痛得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脸近乎扭曲，双手死死地搂着她的腰，却一次都没试着推开她。

        对当时的他而言，这算是什么呢？

        内疚么？弥补么？自我救赎么？

        李云沁不得而知。

        可她永远都能记得，那一天，在她寻他千百度时，在迷离的灯光中，他忽然出现在那里，西装革履，举手投足之间都不再是那个她所熟知的何光耀。她永远能记得，在他告知自己他已经结婚时，她痛到连质问他的力气都不再有。

        那一天，输液结束后，何光耀送她回去。他没办法一直陪着她，他得回家，那家里，有等着他的妻。

        何光耀在看见那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地下室时，脸色惨白，他没说话，几乎是将李云沁拖拽出去的。

        那天，李云沁是在宾馆的房间住的。何光耀临走之前，给了她很多钱，让她买些吃的，说会再来看她。她呆呆站在窗户边上，没说话。何光耀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畔轻声说，“我明天一早会来。”

        她闻见了何光耀身上的香水味，清幽的，丝丝缕缕的钻进鼻息之间。然后，在门被关上的声音落入耳里时，她的泪，慢慢地，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从窗户看出去，是歌舞升平灯火辉煌的清河城，那么好看。同她那个昏暗逼仄的地下室，犹如云泥之别。

        这就是她与他的妻之间的差别吗？

        那些事，早已被尘封。她亲手将那些过往装进坛子里，埋在泥土之中。却不曾想，自己有一天，还会亲手启封。

        爱吗？爱过的。真真切切，爱过何光耀的。

        可那些爱，也早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之中被耗尽了。

        顾锦言看着李云沁那张灰败如尘土的脸，微微垂了眸，“我会给你们准备七天后回宁江的机票。”

        “那你呢？”何昕言抬起头来。

        “我这边还有工作啊……”轻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何昕言知道他现在受雇于尹明安，还待在原来的何氏工作。她轻轻咬下嘴唇，“能不要这份工作了么？可以再找的呀。没必要一直留在这里的。是家人就要一起，哪能救你一个人留在这……”

        顾锦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脸的爱意，“我有想要做的事情啊……”

        尹芬握着那个海滨别墅的钥匙，有些失魂落魄。她的手在颤抖，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钥匙准确地****锁眼里。

        时隔二十年，这地方，终于重新属于她。

        这会，她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够看见何光耀在沙滩上与何可人追逐着，时不时将她高举起来，笑着说，“再不听话，爸爸要将你扔进海里喂鱼咯！”

        就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若是能够选择，她希望时间在那个时候停止转动。

        一切，都停留在那半年之中。

        那是她这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刻。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子里是厚重的尘埃与蜘蛛网。许久，都没人来过来。怕是何光耀也早就忘了这地方了。不，也许，他只是刻意不想记着这些。

        尹芬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口鼻走进去。

        桌面上积了厚厚的尘土，她的手不小心按在了桌面上，自己的手掌便浮现在了那桌面之上。

        尹芬戴了口罩，将窗户一一推开，海风吹进来，湿而腥。窗帘在风中随着风起舞。她拿了拖把与抹布，开始打扫起这房子。她的眼睛有些红，总觉着，此时此刻，回过头去，窗户外面，还能看见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这屋子很大很大，光是拖地与擦桌子，就耗了她大半天的时间。在打扫干净后，她席地而坐，靠在楼梯上，喘着粗气。

        她当初非要在这建一栋房子，何光耀先是不同意，但最后还是妥协了。这房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她和何光耀一起挑的。

        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甚至以为，何光耀是爱过自己的。

        可最后，他放弃的，依旧如此决绝，她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傍晚，尹芬将一切打扫完毕后，拿了几听啤酒，走到沙滩边上。何光耀便是葬在了这里。她坐在沙滩上，一听一听喝着啤酒。

        这地方，异常安静。只有海浪的声音，以及时不时，潮水涌上沙滩的声音。便再没有旁的。

        只有她，和他。

        海底里，应该很冷吧？孤独吗？

        那么，现在的你，能否对我的痛与孤独，感同身受了呢？

        尹芬的眼睛很酸很酸，她想起那一日，在医院的病房中，他跪在自己的脚下，恳求自己，不要再去找何可人。

        “光耀，若是我不再找她，怕是连替我收尸送终的人也没了呀……”她轻声叹息，那声音，同哭声一般。

        那些海浪打上来，打湿了她的裤脚。这一刻，她可以静静与他相对。到如今，他只属于她，她才忽然明白，除了他，自己竟一无所有。

        她放弃了自己的女儿，放弃了很多很多，朋友、亲情，为的，不过是有一日，他能回心转意，能明白放弃了自己，是他做过最愚蠢的事情。

        这一生，她爱得，她要的，只有他，再无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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