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尚泡在大木桶里打盹，明月端着铜盆出来，打算再去端盆热水来加上。

        只见尚宫局的女官倒引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走了进来。

        明月只得放下铜盆迎上去。

        女官便将这些小宫女推到明月眼前，让她瞧瞧生的可好？手脚可利落？可中她的意？

        明月挨个瞧过，便笑道：“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个个都好，这是选出来要伺侯皇上的么？”

        女官笑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耳朵边说：“皇上一大早起来，突然下旨今年不准秀女进宫。为这事，跟太后吵起来呢，太后也生气了，不管了，自去大觉寺静修了，皇上倒也不管了，也撒了手，自去处理军国大事。

        皇后娘娘没法，这十几个人倒没处可去，只得先分做几份，送于各处做宫女呗。总要等到他们母子消了气，再作商量。”

        明月听闻这消息，也跌个不知所谓，惊奇的问道：“这可是怎么说的，昨儿还好好的，一切安步就班的按规矩来，只一宿就全变了？

        ”可不是！“女官拍拍手，叹气：”我们倒忙活了这几个月了，到头来，一事无成，白添陷许多银子，明面上说是去年和今年大旱，民间疾苦，皇上要与百姓共苦，不得贪图享受，故不大选秀女，皇宫也不再准备大型宴席。待苍天降德，风调雨顺之时，再大张旗鼓，谢天祭地，多作祭祀宴会，多选秀女进宫。“

        明月吐吐舌头，冷笑一声儿：”这却是什么话，千关都过了，只剩下最后一关，倒想起民间疾苦来了？要说不想选，早该下旨不让下面送孩子进宫了。“

        ”皇上乃真龙天子，咱们这些凡人哪里猜得透他的心思，他这么做，必有他的原因就是了。呐，我刚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皇后娘娘先挑了两个自己用，你也挑两个吧，我早跟她们说了，能被皇贵妃娘娘相中，那可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女官笑道，指着这几个小宫女。

        明月叹口气，又逐个瞧了一遍，她倒是一个也不想要，想了想，发一阵子呆，也没进去请示安素，便直接对那女官笑道：”还是领到别处去罢，我家主子这牛心左性，你们不是不知道，并不喜欢人多，怕是随了太后老祖宗，喜欢清静，前阵子太后她老人家不是给了两个人四个嬷嬷么，尽够用了，不要了。“

        女官却笑起来：”若论规矩，你们院子里的宫人要比郑贵妃院子里多才是，只是娘娘这皇贵妃称号可是头一回，什么规制尚无明确，故我们也不敢自专，只等皇上或太后娘娘下了旨，才好分派。“

        ”尽不用麻烦各位了，若是缺人，我自去尚宫局跟你们要去。“明月笑道，拉着女官一道出门，打算去端热水。

        ”孩子们，走罢，再去别处瞧瞧。“女官招呼那一堆小宫女。

        小宫女们拖拖拉拉的跟着出来。

        女官正与明月说闲话，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尖叫声。

        两人回头，只见一位着紫衣的小宫女正顺着朱红漆门滑倒在地上，倚着门，喘粗气，头上正往外冒着血。

        胆小的几个宫女已经吓破了胆，尖叫着瘫倒在地上，倒是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上前来扶那紫衣小宫女。

        两人飞奔过来，明月蹲下身，拿自己的帕子给那宫女捂着头，大声叫汤圆赶紧去叫太医来。

        那女官也有些吓着，尖声问别人，倒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两个大胆便指着那紫衣小宫女说，是她自己撞的，并不与别人相干。

        女官还要问，只听院子时传来沙哑的一句：”明月，将她扶进屋里来罢，我先瞧瞧，在外面冒了风倒不好。“

        女官知是皇贵妃娘娘出来了，慌恐的跪下请安求饶，惊扰了凤驾，死罪。

        安素没说什么，让她起来，先把受伤的这个放她这，带着其它的，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这个小宫女她先留下了。

        女官一一应着，带其它的小宫女离开。

        安素方径走进屋里来。

        明月已经拿湿毛巾将那小宫女的脸擦干净，又拿了条干净帕子给她缠了头，那帕子只一会工夫便被血浸湿，看样子撞的着实不轻。

        安素撸开袖子，拿下那帕子，扒开头发瞧了瞧，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撞破了皮，认真点呢，涂点药，缝上两三针，若是没条件，涂上药，拿纱布扎了，自己也能长好，不过留条长疤就是了，反正头发遮着，也看不出来。

        明月又换了条帕子过来给她扎头，安素便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瞧着那张水灵灵的脸，嘴角一抹不明意味的笑：”若是脸撞花了，就算有万般心思，也都付之东流了不是，你原来是真蠢。“

        那宫女闻言，扭过头，盯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里，飘进一丝疑惑。

        安素叹了口气：”你叫万福儿是不是？“

        安素记得她，那日领舞的那个孩子，要命的规矩，要命的表现。

        一个人付出超过常人的努力，表现出超过常人的水平时，通常是有目的的。

        而这目的通常也是执着的，不达到绝不罢休的。

        那一日的舞蹈里，安素便瞧了出来。

        这个孩子进宫定有目的，她对自己太过苛刻，一曲下来，只要错一丁点儿，便罚自己再跳上十遍八遍，非要练到醇熟为止，一点错不有为止。

        别的女孩子不练舞时，都聚在一起大说大笑，她不同，她还在练，练规矩，练仪态。

        她的目的太明晃晃，一眼让人看穿她有多想进这后宫，多想成为妃嫔。

        虽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这心太切，就不免让人奇怪，她为什么这么急于求成。

        “这后宫有一百多处院落，住着人的也有四五十处，你为干什么单单在我这里撞破头？我得罪了你不成？”安素慢慢问道。

        万福儿的眼神变的犀利直白，盯着她，顿了顿，开口：“回皇贵妃娘娘，奴婢想留在这里，想成为你的侍女，你不想留，奴婢万念俱灰，只得撞死在这里。”

        安素摸摸鼻子。

        弄了个刺头回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跟着我，才有机会见到皇上，见到皇上，才有机会使你的手段，有机会成为宠妃是不是？”安素笑道。

        万福儿这会儿是真吃惊，她本准备了一百句表忠心的话，想跟她学习的话，可被安素这一句都给堵了回去。

        不有错，她就是这么想的。

        今儿早上她得知，皇上不再要秀女做后妃，她先是失望透顶，后来皇后娘娘又说，要将她们暂且分到各院子做侍女，她好似又看到了点希望。

        她进宫前，就听说了，如今最得宠是皇贵妃娘娘，虽然进宫时间不长，却一人专宠于后宫，连得宠了十几年的郑贵妃娘娘都被她治倒了，成了闲人。

        她心里便认准了要跟着皇贵妃娘娘。

        她原来有极有信心被皇贵妃娘娘院子里人看中，她本就是最好的，她为了进宫，那么苛刻的练了两三年，她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她原来相信皇贵妃娘娘院子里的一定会要最好的人，而她就是最好的人。

        可她们却一个都不要。

        她们碎了她最后的一点点梦想，所以在彻底走出皇贵妃的院子后，她想都没想太多，便朝着那门上撞去。

        “为什么想成为宠妃，爱上了皇上吗？你以前见过皇上？”安素手敲着桌面，嘴角依旧挂着微笑。

        这小丫头太嫩，本以为是个难缠的对手，不曾想不过是个孩子。

        她的眸子深处堆着的是仇恨，掩饰不住的仇恨，她怕是记着自己家里的血海深仇，进宫来就是为了刺杀皇帝报仇来的。

        那安素还是把她送的远一点才好。

        就算她成了宠妃也杀不了皇帝慎。

        皇帝慎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有条忠犬在屋外时时盯着。稍有风吹草动，死的不是皇帝，而是惹起风吹草动的那个人。

        没错，这条忠犬就是侍卫临风。

        尽管安素不愿意这样称呼他，可他实在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然要怎么称呼？

        她实在也想不通，一个人的忠心怎么会忠心到这般程度。

        她试过，将袖中的刀刺向皇帝慎的胸膛，她那柄手术刀还未出手，便见到长剑凌厉的光芒朝她的胳膊而来。

        她不知道这个人躲在何方，她问过苍术，苍术一定知道，可苍术却不肯告诉她。

        她理解苍术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如果告诉了她，不知她还有没有心情夜夜与皇帝笙歌了。

        这万福儿积了这些年的仇恨，受了这些年的苦，一心想报仇，她可能想过会失败，会死，可她一定没想过，一定会失败，一定会死，一定报不了仇。

        安素怅然的叹口气，想着如何跟她说清楚这件事，让她放弃这傻念头。

        最好是，她安素所想的，是杞人忧天，这小丫头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来。

        明月引着一位贼眉鼠眼的中年人进了门。

        安素皱了皱眉毛，心中有些没来由的不悦。

        她似乎看惯了美男，像临风，像方太乙，像苍术……

        嗯，就算是皇帝慎，看久了，也并不有多难看。

        可这个男人一进屋，安素便感觉一种不友好不和谐的气氛。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个好人。不光是长相猥琐的问题。

        “卑职郑小手见过皇贵妃娘娘。”太医郑小手跪倒在安素面前，请安。

        “原来你就是郑小手啊。”安素的眼皮子跳了跳，冷淡的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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