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运转心法,只觉一阵无力,仿佛一夜之间被掏空。
这不是真气耗尽,而是一点也没有,就像从未有过。
金歌问:“王爷……”
萧离说:“计划有变,传信让洪明带人回来。”
回到房间,花惜还在发傻,看到一脸惊恐,便问:“又出什么事了?”
萧离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我好像废了。”
花惜大惊失色,看向他下半身。
萧离说:“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功力尽失,体内一点真气也没有。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我想不起来。我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天地合道的功力却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花惜冷声说:“也许,你该去问南风。”
他这时才想起南风,昨晚若有什么意外,瞒不过她还虚之上的修为。但隔壁房间冷清,昨夜她并未睡在这里,连被褥都未展开。他跑到院子里,问金歌:“可见过南风?”
金歌摇头:“天不亮我们就已经准备好了,未见有人出府。”
她会去哪里?不过以她还虚之上的修为,也不用太担心。又回到房间,昨晚的事,他不记得,也许花惜会记得些。忽然想:不对的。只是一夜狂欢而已,不能像喝醉了似的断片。
花惜阴阳怪气的问:“南风不在是么?”
萧离点头,说:“昨晚,我们……”
“我们中了迷药。”花惜说:“应该是我,洗澡的时候。好厉害的药,连我都没有察觉。你是不是觉得熟悉……”
“熟悉?”
花惜说:“你忘了昭妃……”
萧离动容道:“你什么意思?”
花惜揪起床单,上面猩红点点。
萧离皱眉,一时之间还不明白。
花惜无语道:“昨晚这张床上是三个人,劳累了一夜,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呢?”
萧离似是想到了很可怕的事:“你想说什么?”
花惜说:“不是苏怜。若是苏怜你那样对她,快活之后还不阉了你,那你想会是谁?我想通了,为什么这一个一个的想吃了你吞了你,人家看上的不是你的人,是你这一身修为。”
萧离再次运转心法,气海空虚,仍旧一点真气也没有。
花惜说:“昨晚的事你还记得么?”
萧离摇头。
花惜冷笑道:“真是可惜,不然你就能告诉我:南风是如何春光无限的……”
“绝不是她?”萧离断言:“她不会这样对我?”
“你好想想,她还是之前的南风么?”
萧离如梦初醒:是呀,南风和以前判若两人,连与他的关系都记得混乱,不过还是不通。
“不可能。”萧离说:“她回来的时候,我特意请高人看过,无伤无病无毒。她可能忘了一些事,记错了一些事。但我能感觉得出来,她的心没有变,那份对我的爱护和体贴没有变。”
“那更可怕了。”花惜道:“那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萧离蹭一下站起来,眼中似有怒意。
花惜也有点恼:“别骗自己了,你比我聪明,我不信你想不明白。想点别的吧,心情或许会好一些。嗯——和自己的姐姐春风一度,是不是很刺激呀——”
萧离哐当一声摔门出去,骑上一匹马,咴儿哈的跑了。
花惜追出来,喊道:“说到心痒处了吧……”脸色忽地一沉,她心里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超过了以前对诸葛惊鸿的恨。诸葛惊鸿不过是毁了她的前半生,但南风,却毁了她最爱的男人一辈子。
天地合道,一夜成为废人,比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歌这时跑过来,远远的看不到萧离,便对花惜说:“王妃,我已派人去找南风姑娘了。”
花惜冷声道:“不用,自此之后,没有南风姑娘,只有南风仇人。”
萧离策马出城,一顿狂奔到了大悲寺。身下战马吐出泡泡,还好是凉州带来的良驹,寻常的马怕是半途就已经躺下了。下马绕到后山,心想此时或许只有不空可以救他。
他不愿想原因,那太让人痛苦。可想起自己功力全失,自此就成为废人,这太难接受。
这些日子,他明白一个道理。拥有再多的权利,财富,都不如一身惊天修为让人安心。本身的强大,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彻底的自由。
还没有爬到一半,他已经累的躺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若是从前,这一截山道,不过是片刻时间,几个纵跃而已。
歇了一会儿,重新启程,山路崎岖,到了最后几乎是用爬的,才终于看到了那道石阶。
大智走后,不空便在禅台上,说不定拓跋文阳也在。那就太好了,两位高人,定然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如何挽救。
爬到石阶前,翻身仰面朝天,等到呼吸均匀,砰砰跳的快要碎了的心安静下来,终于恢复了气力。
九十九道石阶,若是再大个几岁,他都不敢信自己能够爬上去。
他站起来,坚定的跨出一步,踏上石阶。一股巨力猛地压下来,犹如山塌一般,正好砸在他身上。
萧离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厥。这一刻他知道,大智禅师已经回来了。
不空心有感应,飞身而至,抄起萧离眨眼便到了禅台。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空放下萧离:“体内没有一丝真气,气海空虚,就像诸葛惊鸿。”
大智感叹一声,此去太平镇,他知道了许多事。不敢停留,连夜赶回,可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这时不空又说:“奇怪,气海未损,经脉如常,偏偏一身功力尽失……”
大智说:“并不奇怪,因他一身功力修为,进境神速,皆因为血玲珑。而现在,血玲已被取走,全身功力自然也被别人拿了去。”
不空说:“那也没什么,以他的资质,从头来过,三十岁前还是能破入合道。”
“倒不用这么麻烦。”大智从怀中拿出一物,润如珠玉,流彩柔光,竟是上师舍利。
不空惊道:“这可是师兄一身精气凝聚,是他涅盘焚身,换得的一点明悟……”
大智伸手到他面前:“你想用?”
不空摇头:“我自有我道……”
大智一笑,心念动处,上师舍利浮起。他伸指一点,舍利钻入萧离体内。
萧离身体立刻泛起一层淡淡白光……
“法显修大涅盘经,他也修大涅盘经。”大智说:“同出一源,但愿你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寂灭一式的玄妙。”
不空心中一动:观寂灭,悟佛道,可窥终极……
萧离醒来的时候,残阳如血,冷风如刀。他可是踏过九十九级石阶的人,合道以下,除了符飞絮就只有他。可如今,踏上第一级石阶,就被天地之气压到晕厥。
“恭喜你。”大智说。
萧离苦笑:“大师玩笑了,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一朝成为废人,比富可敌国一夜赤贫,还要痛苦。”
大智说:“你心中有恨?”
萧离低头,即便是南风,他也很难否认。
大智说:“你可知道,血玲珑在你体内,终有一日会吸干你全身精气。”
萧离点头,胖屠说过,自己与他有一样的宿命。他体内的七杀魔意,终有一天会将他推向毁灭。而自己体内的血玲珑,终有一日会把他变成干尸。
大智又说:“你体内的血玲珑已被取走,连带那一丝七杀魔意,还有一身的修为功力。但此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今后若不涉险作死,当可安享天年。得失之间,你可还有恨?”
萧离愣住:“怎么可能,血玲珑连你们这些神游上境也没有办法……”心中闪过一道光,忽地想明白了:昭妃,苏怜,南风。她们都有一个共同处,皆是天都渊氏的后人。
“是的,只有天都渊氏女子,才有能力取出血玲珑。这也是昭妃的用意,若她与你鱼水之欢,说不定能破入神游。”大智说:“她的死我不怪你,心为业所障,咎由终自取。”
萧离豁然轻松,南风不是害他,而是救他。
他就知道,即便全天下的人要害他,南风也会站在他身前。随即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大师,我好像听说,血玲珑只溶于渊氏血脉。”
“你是特别的那一个。”大智说:“凡事总有例外,这就是天道。若都已成定局,我辈辛苦数十载,所谓何来?无非是想一窥天道,找到那个例外,跳出天道棋局,不受约束摆弄。”
萧离又说:“我还听说,渊氏的男人都很命短……”
大智脸色微变。
萧离已经脑补了一个故事,渊氏既然是天都第一族,渊后身份尊贵,实力定是强横到极致。这血玲珑之所以如此宝贵,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智长叹一声:“血玲珑是天都至宝,对渊氏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渊氏男子融血玲珑于体内,修为进境神速,就像你一样,短时间便可破入合道,可一旦入神游,却会被被血玲珑吸干精气。但这又不是自己可以操控的,破入合道,神游乃是必然。”
“所以就有了这个法子,通过男女交合……”
“阿弥陀佛……”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大智宣唱佛号。
“可想而知,此法乃是以血脉为连接……”
萧离说:“真是恶心,他们有可能是兄妹姐弟……”
大智低下头,他这个方外之人,得道高僧,也觉得羞愧。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只是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然没有别的选择。”大智说:“直到上一任渊后,有一女子被选中为下任渊后的继承人,她与自己兄长一夜之后,竟愤而自杀。那兄长却是隐忍,逃出天都誓要复仇,便是我的师叔——金刚无畏。”
萧离无语,这不止是悲剧,而是残忍。试想,若自己与南风是亲生姐弟,此时此刻,心里会是怎样的感觉?
萧离又问:“那么大师,是否也曾被选中……”
大智摇头:“那事之后,天都突然有人闯入,岁月悠悠,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也只是听说,渊后与天都十老合力,竟然没能留住那人,还被他盗走了血玲珑和七杀魔意。血玲珑是天都至宝,说是天都的根本也不为过。而七杀魔意,乃是无数年来杀意凝聚,中者入魔,一味杀戮。后来我出了天都,才知道闯入天都者名不平道人,大争之世也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萧离冷冷道:“什么天都,神之遗民。我看不如叫魔都,这么恶心的事也能做的出来,畜生尚且不耻,况于人乎?”忽然又想:不对,仅仅如此,南风大可不必等到现在,太平镇的时候就可以了。
大智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便说:“从头开始,为时未晚,我这禅台正是好地方,不出十年,我助你再入合道。”
萧离哼笑一声。如今他完全是个废人,想要离京,没有那个信心。留在京中,夹起尾巴,或许还可以有一条命。怀璧其罪,现在连璧也没了,那就更不用担心有什么仇家。
只是心里还有结,南风的结。他不恨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曾经给了他一条命,现在又给了他一条。
禅台确实是好地方,浓郁的天地之气,那是大智天法六尘聚拢而来。
可他不能在这里浪费十年,十年太久了。放弃一切,就可以如平常人般的生活。若是真能这样,又何必在乎失去什么。他还有花惜,也许还有南风。他知道,他们终归会再相见。
他相信,南风绝不会这么一走了之。
他虽已是个废人,但还是有着合道的心境。天地之气流动,像水一样冲刷自己的身体。萧离明白,这是大智在帮忙。
修者起始的时候最是艰难。要先练气,气足才能神定。神定之后,才能去感知体内自母胎之中带出的一丝先天真气。按照通行的说法,天道公平,每人出生皆有一丝天地之气入体,道家称之为先天真气。这一丝先天渐渐耗尽,人也便老死。这一丝先天异常,人便多病多灾,不得善终。
修者便是以至静之道,忘却一切外物,身体四肢。将这一丝先天真气愈发茁壮,最后与天地之气相通,彼此互助,此是为合道。所以佛门两家,皆主张静修。
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尤其是入门。因为没有人能在修行之始,便能得大智这样的高人相助。
其实大智有一点没有告诉他。血玲珑绝世之宝,吸人精气。他不但功力修为尽失,连体内那一丝先天真气也随之而去。之所以没有立刻死去,乃是一点生命本元撑着,他若再晚来一天,定然呜呼哀哉。
他竟然第一时间跑来大悲寺,难道不是缘法?
许多事不能说的太明白,人的心若死了,怕是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大智心中感慨,渊氏男子,大多数正是因此而无生念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无上功力,帮他重塑那一丝先天之气,直接跨过练气境界,可达天人感应。至于之后,是否能保住这条命,那便随缘好了。
大智心想:我已将师弟舍利打入他身体,那是师弟毕生心血感悟。九公,若他终不得活,便是造化弄人,非我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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