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停,停了下。
九公等人伤势痊愈,功力恢复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天都露出本来的样子,是个四处绝峰的山谷。此时,积雪淹没了一切。没有天都,没有龙渊,好似它们从未存在过。只有那个被涅盘业火燃烧出的深渊似的黑洞,好像还在诉说着发生过的事。
天一说:“九公,萧离他……”
九公叹息一声。
不空说:“业火焚身,舍身而去,慈悲一念,必往生净土……”
天一哼了一声:“和尚,任何时候,活着都比死了好。”
九公摇头说:“走吧,此处事虽了,但这世间动荡,怕是才开始而已。”
如果他们三人任何一个,看一眼那深渊似的洞。就会发现,在那黑黝黝的洞底,一朵白色火苗,正拼了命的燃烧着自己的不屈。
出了山谷,九公等人才发现,大地一片生机,春意盎然。原来,他们竟在谷中待了这么久。
圣京春意更浓,但也乱成了一团麻。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在遥远的雪山脚下,百余万大军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皇帝,厉王和凉王。
这已经是去年秋的事,翻过年头,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天下无主,各地手握军权的人,都有些躁动。好在老武威将军还活着,那些将领即便有异心,也不敢妄动。朝堂之上,莫雨修和武威侯两人撑着,可也撑的辛苦。你是臣子,他也是臣子,谁比谁更高贵一些呢。
也就是武威侯,仗着女儿诸葛白露身为皇后,朝中大员才多给他一分面子。
武威侯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侯府外面打探消息的人,也很紧张。因为今天,是花惜生产的日子。
皇帝无后,厉王无后,凉王倒是有后,若然这三人就此没了音信,皇宫奉天殿上就要再找一个人坐上去,就是花惜肚子里的那个。可若生个女孩下来,那就又有的烦。
满京城的权贵,需要一个皇帝。有个皇帝在,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挥霍手中的权力。否则,那些地方上手中有刀的将军,谁也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
武威侯脸色沉重,他收到消息,远在凉州的金奢狸肚子也大了起来,预计下个月生产,若是使点手段,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能提前出来,若是个男孩,那就白费了一番心机。
诸葛清明慌张的从后院走出来。
武威侯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还在叫,叫的瘆人,原来生孩子这么痛苦的。”
武威侯说:“她肚子里的不是孩子,而是天下。向来得江山,没有比这个更容易的。”
诸葛清明说:“如果姐姐生的是女儿呢?”
武威侯笑而不语。
有下人来报:青萝公主来了。
武威侯眉头皱起,青萝已经走了进来,说:“我来看小嫂子!”
刚走到后院,就听到花惜嘶吼般的惨叫,传来孩子哭泣的声音。屋里的人喊:“侯爷,是个男孩……”
武威侯提到嗓子的心又落了下来,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但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连孩子的哭声也没有。
武威侯心道不好,一个飞身窜了进去。却见整个屋子的人像被定住了似的,一个白发老头抱着孩子,花惜靠床头半坐着。
“来人!”武威侯一声号令,王府护卫的高手,瞬间出现在屋外,整个侯府动了起来。他手握巡防司和羽林卫,把侯府护的比皇宫还严实。
花惜有气无力,喊了一声:“九公!”
武威侯稍稍放心,看花惜神色,并无惊吓。
“是萧离的孩子?”九公问。
花惜无语,心想萧离应该就是和这老头学了一身混账德性。
武威侯说:“老人家,敢问贵姓?”
九公懒得理他,又对花惜说:“丫头,孩子得姓萧!”
花惜无语:“九公,他当然要姓萧。你这话让萧离听了,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顶了个绿帽子。。”
九公唉了一声,又问:“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给九公说说,我给你找一个,找个比萧离好的。”
这算什么话。武威侯怒道:“老人家,你突然闯我侯府,是来消遣人的。”
九公怎会搭理他,花惜也是云里雾里,但听到九公说:“你还年轻,没必要守寡。”
于是这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忽地愣住,眼泪哗啦流下来,一下就晕了过去。
九公不知所措,终于看向武威侯,冷声说道:“这孩子,这女人,都得活着……”
武威侯听这话的语气像是威胁,心道:你这老头算什么东西。可下一刻,九公突然消失,房间里的人梦醒般的惊叫起来……
凉州城,金奢狸扛着肚子站在城墙上。她每天都在等,等来的也只是越来越大的肚子。放眼望去的戈壁,更远处耸入云端的雪峰。她想着某一天,会看到那个人影,从这个方向出现。
“不要再等了,丫头。”九公站在她身后。
金奢狸转身,她不问来人是谁,能悄无声息上到城墙,到他身后,说明这老头是个高手。
“你知道我在等什么?”金奢狸问。
“萧离不会回来了。”九公说。
金奢狸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什么意思。”
九公说:“你也不必伤心,他死得其所,死的很英勇,很壮烈,很值得。”
金奢狸心里一阵的慌乱,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他有什么话留下么?”金奢狸忍着不哭出来。
“让你再找个男人。”
金奢狸苦笑出声,这还真像他说的话。
九公叹息:“你比花惜坚强多了,我喜欢。”
金奢狸转过身去,让冷风把眼角的泪水吹走,说了一声:“谢谢!”
太平镇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依旧热闹,依旧喧哗。这本就是九公想要的样子,也是萧离喜欢的样子。他佝偻着身体回到城中,这一次,生活真的变得没有味道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剩下的人生真的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等死。
他早该死了,百余年前的那些高人,只有他一人还活着。这许多年来,他一心想着怎么解决天都的问题,可现在天都没了,苍老的生命中,就只有孤独。
一阵风带着酒香吹过来,好熟悉的味道。
转过巷子,走过石桥,关了许久的酒馆重新开门,飘过来的酒香味,正是南风的手艺。
南风看他站在门口,欢喜的说:“九公,我回来这几日怎么都没见过你?”
九公却问:“你怎么回来了?”
南风说:“我回来等萧离。无论他在哪里,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这个地方。”
老头本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今天,他不想再看到女人哭。女人的眼泪,是对男人最有用的武器。
有时候,活在梦里,也是件开心的事。没必要把梦打碎,让人伤心。
雪山之谷,被涅盘业火燃烧出的深坑内,那朵白色的火焰终于熄灭……
萧离用力睁开眼,四周漆黑,只有眼前很高远的地方有片白亮的光。
心里骂了一声:操!原来人死之后就是这样的。黑暗,孤独,却还能看到遥远的希望的光。这是一种折磨,让你永远无法摆脱黑暗,也永远无法拥有光明。但除此之外,也并不觉得生与死有太多差别。
又想:既然死了,是不是可以找到渊月和红泥,再续前缘呢……
稍微动动身体,就觉得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都裂开似的痛。忍不住惨呼出声,声音在洞里回荡,耳膜都震的痛起来……
这感觉,不像是死,倒像是活。
萧离深吸一口气,潮湿,寒冷,这感觉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听到扑棱棱的声音,像是鸟儿扇动翅膀。一团东西掉落下来,砸在他脸上,冰冷刺骨,身体忍不住一个激灵。
雪?萧离伸舌头舔了一口,雪花入嘴,立刻化成冰水。
活着,我还活着!萧离心里呐喊。
是谁他妈的说:涅盘业火,必化劫灰。
涅盘不是结束,涅盘不是虚无,涅盘也可以是重生。
和尚也是人,不会傻到创一门功法出来,就是为了烧死自己。
大难不死,喜悦无法言喻。萧离大声喊:“老头,九公……”
回音把耳膜震的生疼,强忍着喊了半天。直到洞口的光亮全部消失,变成了清冷的星空,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身下一层松软的灰,应该是明浩鸿吧。小舅子最终死在姐夫手里,这事儿不能让姐姐知道。
想到这里,心里开始烦躁起来。九公是傻老头,当真以为自己死了。若把这事儿告诉南风,再见面她何以自处呢?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想要乱伦的大变态。难道胸怀可以伟大到,丝毫不在意杀弟的仇恨,还能骑在自己身上策马奔腾?
想到这里,怒火难抑。
自语道:“全都是小人,我业火自焚,换来你们得活。倘若还有一点良心,也该把我骨灰带回去,找个好点的坛子装起来,找个风水宝地埋了。让那三个女人,跪在坟头哭个几天几夜……”
又动了下身子,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算了!
萧离心想: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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