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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退一步

        宫门外,武威侯正等着萧离。

        他现在可是京城中最权势滔天的人物。手握巡防司,武威老将军又把他提了羽林卫副统领。是圣京之中,唯一兵权在握的人。

        天授帝似是对诸葛家有着莫名的信任,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本该不相信任何人才对。

        老皇帝没的时候,是武威侯的巡防司第一时间封了四城,现在想来也不是凑巧。

        两个人,两匹马。宫门外这条街,此时几乎没有人。

        这一天,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包括武威侯。

        武威侯说:“若你想回凉州,我可以帮你。”他突然变得友好:“若你想留在京中,我一样能帮你。但你也知道陛下要的是什么,一个安心而已。”

        “是他让你给我说这些的?”萧离说:“身为臣子,你确实做的到位。”

        “不,我说这些,非是因为我是陛下的臣子,而是因为我是花惜的父亲。即便我不认她,事实不会变。我希望她过的好,所以你的安排我很满意。”

        安排?萧离不知道他所指为何。

        武威侯又说:“陛下要的,是你也能像厉王那样,身份尊贵,却无实权,没有半分威胁,历来帝王都是如此。权利越大的人,越担心权利不稳。而一切的权利,皆来自于杀戮与死亡……”

        “有话直说吧。”萧离有点不耐烦。无论天道还是人道,他远比这个高高在上的权贵更明白。

        武威侯说:“如你不是王爷的身份,我现在就给你一耳光。你莫非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岳恒偷偷告诉我,宫中多了许多高手,我想就是为你而来的。厉王已被去了手中权,接下来就是你。可你还不安不分,朝上胡说八道。那人再不是太子,而是皇帝。”

        萧离弄不明白了,他感觉武威侯不应该是个好人。

        沉默片刻,萧离问:“你究竟什么意思?”

        武威侯说:“别再张狂,退一步天高海阔。你可以称病不朝,一个字:等。等到统一赋税的事完结,凉州的实力渐被削弱。那时,你便安全了。一个帝王的猜忌,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能做什么。陛下积年病疴,未来大位谁属尚不可知。你记住,你的敌人不是陛下,而是厉王。”

        萧离想了想,虽然他猜错了自己,但话是有道理的。本来已身处旋涡,成为一颗棋子,若再卷入权争之中,更是无力去解开这盘棋。只是敌人从来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而且棋局不明之时,又怎能知道谁才是敌人呢。

        就如眼前的武威侯,一番善意,他也不敢认为这就是朋友。

        武威侯见他神情疑惑,又说:“只要你不在宫中,我便能保你。皇城之外,便是巡防司的势力,我,就是巡防司。”

        萧离冷笑一声,说:“我想你有点误会,今时今日,这圣京再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龙椅上那位说了算。你们忘了朝堂之外还有江湖,江湖之远的那些人,你永远想不到他们有多厉害。”

        他说的很对,无论是武威侯还是天授帝,都不知道眼下的京城,究竟来了多少可怕的人。

        武威侯冷笑着道:“我一声令下便是千军万马,就算你是宗师,也抵不过滔天权势。”

        只这一句话,萧离就明白:这是个傻瓜,天授帝也是个傻瓜。或者是他们都太高傲,不明白权利与能力是两码事。而能力,和屁股下的那张椅子没有任何关系。

        但武威侯的主意是好的,从朝局中退出来,他有更多时间揪出棋盘后的手,看看是谁,想要拨弄他的命运,自诩为神。

        回到王府的时候,正遇见太医院的太医。这太医他认得,正是老皇帝没的时候,应诏急诊的那位。

        问了缘由,才知道是金奢狸病了。他本就觉得怪怪的,这娘们平日里可不会让自己那么占便宜。于是赶紧进房去,红泥也在房中。看到她就想起昨晚,心里咯噔一下,却硬装作无事人一样。他知道,女人的感觉通常敏锐而神准。

        萧离问怎么回事。

        红泥说:“是怪病,太医扎了针,且看看效果。”

        萧离拉起床幔,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只见金奢狸赤着背趴在床上。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光滑白嫩,却单调的没有一点表情的美背,好像比那张脸更让人觉得美。唯一恶心的,是背上扎满了金针,连个下手的地方也没有。

        萧离伸手想要输一股真气给她,红泥却说:“千万不要,这金针过穴之法,最忌真气不稳。”

        萧离蹲低了身子,正与金奢狸贴在床上的脸四目相对。只听她呼吸虽有点粗,但悠长平稳,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见她眼中有着莹莹的光,让人看了心里就软。于是说道:“生病真好,倒是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红泥床幔放下来,说:“看你眼睛,就知道你心里不老实。”

        萧离心道:不老实的应该是你,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让你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罪不是背叛,而是欺骗。

        红泥又低声对他说:“你的朋友离开了,我留不住!”

        萧离心里哎呀一声,竟然把渊月给忘了。她也来自天都,或许能从她身上知晓些什么,也许就是个破口,实在是可惜。又一想:红泥还在身边,这不也是个破口么?忽地阴阴一笑,红泥看的莫名其妙。

        他来到院子,晨时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对金歌说:“我总觉得王府好像少了什么?”

        金歌说:“是江都王吧,她已搬出王府去了馆驿,听说这几日就要回江都。”

        也许吧。萧离想:回江都倒未必,既然符飞絮已经来了,她就不会走。

        经过花惜房间的时候,里面唧唧的传来笑声,还是男人的声音。萧离一下就想到了河西走廊那片绿苍苍的草原,那么绿,绿的让人神往,也让人心伤。

        金歌也是皱眉,府中多了一个男人,竟也没有人告知他。当下窜过去推开房门,只见花惜正和一个少年眉开眼笑。心下释然,这少年是诸葛清明,人家可是姐弟。

        诸葛清明见了萧离,站起来叫一句:“姐夫!”

        萧离浑身打了一个颤,这姐夫真是冤枉。虽然和花惜搂过,抱过,摸过,捏过,也一起睡过。可下河不湿脚,吃包子咬不到馅。就像老猫闻鱼,只是舔了两下,还没有下嘴咬上去呢。

        花惜扒着诸葛清明的脸,问:“像不像!”

        萧离点头,说:“很像,任谁也看出你们是亲姐弟。”

        他看花惜脸上忍不住的喜悦,猜到了原因。她最大的心结,就是让诸葛清明承袭威武侯爵。可这件事,自己始终没机会给他办。

        这时却听诸葛清明埋怨道:“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让我在太学府完结了学业,才让我袭爵。姐夫你说,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如果太学院过了,我就直接做个外官,就去凉州。”

        花惜笑道:“要有真本事才行,可你太学上了五年,怎就过不了呢,还是不用心。”

        诸葛清明说:“哪是我不用心,是大夫人不让我用心,总是弄些漂亮姑娘在我身边转,我哪受得了。”

        花惜无语,萧离也笑了,想到一事,便问他:“你在太学院那么久,和你打听个人。”

        诸葛清明说:“谁,近两年的学子,没有我不认识的。”

        “莫雨修。”

        诸葛清明想了想,摇头说:“没有这个人。听说新任的通政使便叫这个名字,姐夫问的可是他?”

        萧离说:“那就算了。”心想:原来他一直没有入太学,怕是一进京,就进了太子府。

        花惜却问萧离:“是他么?”那样子很是关切。

        萧离哼一声:“你还没忘了他?”

        花惜一愣,正色道:“你胡说什么?”

        诸葛清明立刻脑补了一段三角关系出来,他说:“姐,你就算了吧。姐夫对你多好,宫外宫里都为你出头,外间都传遍了,不知道多少女人羡慕你。连白露那个丫头,也说姐夫是个真汉子。那些杂七杂八的,就不要想了。男人,像姐夫这样的真的很少,你看我就知道了。”

        花惜骂道:“你懂什么?”

        诸葛清明说:“不就男人女人那点事儿,我十四岁就懂了。”

        萧离佩服的不得了。

        花惜又说:“你少往我这儿跑,那女人本就不喜欢。”

        诸葛清明说:“我也不喜欢那女人。可那女人说你回凉州了,再也顾不住我,我这才来的,原来是骗我。她还说白露嫁的一定比你好,我就说:她可以嫁给陛下。不过我看她那样子,还真有这打算。也是的,只有嫁给陛下,才能比的上姐姐你。”

        花惜说:“即便你姐夫不是王爷,她也比不上我。”

        这话真让人牙酸,萧离说:“那你就该自觉点,今晚主动些。”

        花惜说:“别不正经了。”

        诸葛清明嘿嘿一笑:“这才是最正经的。”

        正午时分,留了诸葛清明吃饭。不过三杯酒,这小舅子就醉的趴下了。着金歌将他送回去,金歌说:“不如留在王府,他派人去武威侯府说一声就可以。”花惜自然同意,来到圣京,其实也没与弟弟见上几面。

        萧离很明白一个做姐姐的心情,独自回到房间,静心打坐。昨夜一顿折腾,还真是需要恢复一下,毕竟晚间还有安排。

        一念心静,夜色来时仿佛在眨眼之间。他已彻底无法感应到血玲珑,就像他根本不存在自身体内。这让他有些不安,自那日幻境之中,独孤无我涅盘一式,胖屠神游一刀之后,好似一切都太过正常了。

        太过正常,本就让人觉得诡异,又怎能安心呢。也许要再上大悲寺,唯有大智禅师可解开他心中疑惑。

        门吱呀一声开了,花惜施施然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你晚饭没有吃?”

        萧离说:“你知道我的,可以不吃。因为许多事,都比吃饭来的重要。我那小舅子怎么样了?”

        花惜说:“醉的死去活来,醒了睡,睡了醒。”她走过去,坐到萧离身边,把脸靠在他肩膀上。

        烛光下,她小脸泛着淡淡的红,两眼水汪汪的,像个碧绿的躁动的湖,要把所有男人都淹死进去。

        萧离情不自禁的怦动,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就不拿你当朋友了。”

        “那你拿我当什么?”

        “当女人。”

        花惜抿嘴一笑:“原来你一直不敢把我当女人。”

        萧离说:“你要知道我是个男人,而你不单是女人,还是个很要命的女人。”

        花惜像个猫咪似的,用脸颊蹭他的肩膀。

        萧离说:“你把脸上的胭脂都蹭我衣服上了。”

        花惜轻轻打他一下,说:“你是个好人。”

        萧离说:“那当然,否则你现在身上还能穿着衣服。”

        花惜又说:“你也是个坏人。”

        萧离长出一口气,说:“这个时候,这种状况下,千万不要说男人坏,因为那会让男人误以为是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

        “你懂的。”

        “那你还不来?”

        萧离讶然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花惜说:“你不想?”

        萧离差点想要蹦起来,可花惜趴在他身上,实在太重。

        花惜把嘴巴凑到他耳边,轻声的说:“可我想!”

        他妈的……

        门哐当一声推开,金歌站在门外。

        有点尴尬!

        金歌低头说:“王爷,地址我已经查到了。”

        把一张纸扔下,然后立刻关上门,飞也似的离开。

        花惜脸红红的,站起身子就走。

        萧离喊:“干什么去?”

        花惜说:“没有心情了。”

        萧离只能在心里把花惜也骂了一遍。

        女人,最可恨的一点,就是不负责任。她们永远不知道,男人不上不下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

        大悲寺的石阶上,胖屠静静地站着。最后一步,那是最后一级台阶,他竟然不敢迈出。

        这道石阶,阻不住修为神游的他。可大智禅师天法六尘之下,过往种种浮现。他的过往,是无穷无尽也无边的恨。抑制不住的杀意,漫天漫地的散开来。非但静坐中的不空,就连武阁青铜的面具的阁主,也感受到了这股杀意。

        一念成佛。

        这个声音飘过来,那是大智的声音。

        胖屠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大师都未能成佛,又何必来劝我。”

        他迈出最后一步,站在了禅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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