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回到京中,这一夜的血腥,若非到处都是倒塌的高墙房舍,真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城中的百姓,日子就和昨天一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笑的笑,该哭的哭。穷者依旧穷,富者依旧富。他们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也不会变。
大智走了,去了太平镇。他和不空的关系那是相当的朋友,他想下去禅台的深渊,有些事他想不通,昭妃却一定知道。不空也不拦他,可那深渊也有点太深了,一眼望不到底。让他没有勇气一跃而下,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下去的路。
太阳正升到头顶,这还是春天呢,已经热的想光膀子。太平镇即便是炎夏,也没有这般热。
雪原融化,冰山的寒气散发出来,整个夏天都是凉爽的。又想到九公,这老头竟然是个阵法大家,怎么一点没教给他。他听人说过,姑射山最厉害的就是奇门阵,若非有人指引,一辈子休想找到姑射山所在。阵法向来不外传,即便是道门中人,也鲜有精通者。
九公这老头,身份当真不一般,可惜也仅此而已。
大队兵士开出城去,是京畿大营。看兵士的神色,显然一夜折腾,还没有休息。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出去数里远。百姓都分开站在街的两边,萧离也被人群裹着。
有人说:“厉王是不是要反,大营的兵都开到城里来了。”
有人答:“若是真的反,还能这么太平。”
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有人说:厉王最可怜,本来该他当皇帝。又有人说:先皇本来就喜欢厉王多一些……
等到兵士过去,这些乱七八糟的谈论一下子就没了。他们要关心的事太多,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
萧离也不在乎,如今他只想找到南风。好在手札在自己手里,只是若她也和自己一样,真的中了噬神姬,那就有些难办了。竹之武曾经说过,若要以噬神姬操控人的心神,非得是合道以上。
应该是影子。萧离心想:其实也很好解决,杀了影子,再杀了明浩鸿。只不过影子太厉害了,自己还不是他对手。最可气的是胖屠,他好像完全把南风忘了。来京城这么久,却不来和自己商量南风的事情。要知道他对南风的爱护,胜过他自己。
他心里想到一个人:渊月。她虽然不是合道,但战力不俗,两人联手,对付影子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呢。这事冒险不得,需要仔细打算。看着远处高耸的天机阁,心想:诸葛惊鸿呀,你若想以我为棋子,那就大错特错。老子放纵不羁爱自由,逼急了就剃光头发,也坐到禅台上,熬到你死。
正想着呢,听到传来马蹄声,有人大声骂道:“闪开,闪开……”
厉王脸色难看的像死了老婆似的,眼角嘴角都耷拉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身旁的人提醒,他才看到萧离。
“老四……”厉王叫他一声,萧离顿时觉得,哪是他老婆死了,倒像是自己死了。
厉王作势要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萧离说:“怎么,是有人把你气成这样的?”
厉王苦涩一笑:“今天你没上朝,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我看的戏太多了,不差这一出。”萧离说。
“你一定想不到,比你发现自己戴了绿帽子,更让你难以相信。”
萧离无语:“那你错了,我头上若有顶绿帽子,那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两个女人都不好搞。”
厉王嘿的一笑:“说了你不信,今日升朝。老大做了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当着重臣的面,宣布了未来皇位谁属。”
“那要恭喜你,皇室之中,舍你其谁。”他心中其实不这么想,但得这么说。
厉王脸色一寒:“我也恭喜你。”
“我?”萧离疑惑:“怎么,老大不会把皇位给我了吧,哈……”
“你想的美。”厉王说:“我是恭喜你多了个侄子?”
萧离哦了一声,赞美道:“三哥,宝刀不老。”
厉王无语:“我的傻老四,你怎么还不明白。老大原来是有儿子的,皇位自然要留给自己的儿子。”说完,狠狠一夹马腹,连战马都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悲鸣一声,扬长而去。
萧离毫不意外。他若是皇帝,也不会把皇位传给别人,萧余好说不说,有一半的可能是他的儿子……
不对。心想:这可是大丑闻。悖伦乱常,和兄弟媳妇生了个儿子,还把皇位传给他。天下再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做皇帝可以无情无义,但还是得要脸。
勋王府挂起灯笼彩带,没有欢声笑语,却有喜庆的气象。萧离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道德感太强了?也许这种事在别人看来稀松平常,毕竟真爱无敌,情不自禁是可以原谅的。说不定也有另一种说法:兄弟情深,割爱以赠。
回到府中,先去看渊月。果如他所想,这娘们一醒,定然会去找耀辰。可惜,先找到耀辰的一定胖屠。况且大局一定,谁也不能回天。
不知是哪位高人,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女人太奇怪了,宁可忍受,也不愿接受。
洪明听说他回来,慌忙跑来禀告:“今日宫中宣王爷上朝,我推说病了。宣旨的人又有皇上的口谕。说是王爷可以不上朝,但请傍晚时候和王妃一起赴宫中晚宴,说是家宴。”
萧离心中好笑:王妃?真王妃跑了,假王妃也跑了。只有一个花惜,嗯,还有个红泥呢。
他去找花惜,竟然不在。问过才知道,是武威侯把她叫去府上。幸好神宫已灭,也不用担心什么。又去找红泥,她的伤已好了。
见他进来,红泥缓缓收住真气。说一声:“谢谢!”
萧离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让我叫你一声妈,我都愿意。”
红泥睁着眼睛,生死一番,许多事两人都很默契的不去计较。我救你,你又救我,从此打平。无所谓谁欠谁,也无所谓谁对不起谁。
红泥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么好听,有事就直接说。”
萧离说:“我要入宫,得带着王妃阿狸 。可现在,真的假的都不在。”
“我明白了。”红泥说。
萧离忽然想到一事,又说:“我有个朋友,也中了噬神姬。”
红泥一愣:“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萧离说:“我只是想确定,噬神姬真的无解。”
“有的,我说过我就是噬神姬,杀了我自然可解。”
萧离无语,她明知道自己不会这样的选择。女人,为什么总是逼男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你确定,你那位朋友中了噬神姬?”红泥疑惑道。
“她不但不认得我,而且还要差点杀了我,两次。”萧离说:“即便她不记得我,我也不信她会杀我。除非被人控制,变成了听人话的傀儡。”
红泥说:“世间还有其它法子,可以控制一个人。我知道记载有一种摄魂术,可使人如毫无知觉的傀儡。”
“不像。”萧离说:“她不像是个傀儡,她会笑,会哭。可就是不认得我,还把我当成了仇人。”
红泥沉吟道:“确实像噬神姬,可除了你,我没有对其他人下过手。”
“自然是别人下的手。”
红泥解释:“噬神姬是一代传一代的,受传之人,需要是女性,且已将玄月诀修至小成。百余年前阴月教被剿灭,只有一个噬神姬逃了出来,此后传到莫道,莫道又传给了我。”
“凡事都有例外,或许还有一个人。”萧离说:“影子,他不也是阴月教的人么?”
“他是个男人。”
萧离冷笑:“谁见过他真面目,只是听到声音而已。说不定他本就是个女的,故做男声。”说着脸色一变,用异样的眼光看向红泥。
“看什么?”红泥被他看的很不自在。
“我现在甚至怀疑,你是个男人。”萧离说:“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以你的手法并不不难。”
红泥无语道:“要不要脱了衣服让你瞧瞧?”
萧离依旧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证明自己的清白。
红泥开始解腰间的丝带:“你要记住,千万不要碰我,不然噬神姬就会催熟,你随时会失去自我。”
外衣解开,又去解内衣。
萧离喝道:“停手。”
“怎么,信我了?”红泥面带微笑,一副挑衅的样子。
“不!”萧离说:“我只是信不过我自己。”
眼看太阳斜下去,花惜这才回来。推门进屋,房间被萧离翻的那个乱,自从得了手札,他还一眼没有看过。女人真会藏东西,差点把耗子都翻出来了,还是找不到手札。
花惜瞥他一眼,指着梳妆台:“那不是么?”
萧离仔细瞧过去,大大小小的盒子,其中一个果然就是。埋怨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你也不放个好地方。”
“那你怎么找不到?”花惜对镜梳妆,戴上一副银叶金花的耳环,呼啦啦的响。萧离抓住她肩膀,笑道:“天快黑了,戴什么耳环,还要去掉,多麻烦呀。”
花惜白他一眼:“不是要入宫么?”
“你知道?”
花惜说:“武威侯说的,他也去,还要带着白露。”
萧离问:“他为什么叫你去武威侯府?”
花惜皱着眉头,说:“很奇怪,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说的?”
“我没有回答。”
萧离放心了,差点露馅。早该想到的,诸葛清明和诸葛白露都来过府里,迟早会被武威侯察觉。
花惜又说:“他还让我带话给你:事已至此,韬光养晦,向前无路,当谋后退。”
萧离皱眉说道:“这老丈人,他妈的跟我也不说人话。”随即知道失言,自神宫灭后,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说话都想带点激情。
假装祈求的眼神看着花惜。
“你记住。”花惜说:“我和他没有关系。”
萧离松一口气,龇牙一笑,去翻看手札。
手札确实是遮天阵的阵图,又是八卦,又是太极,又是奇门。这种高深的学问,不是一般人看得懂的。还有几封书信,与这阵图订在一起,是金刚无畏写给师兄不空三藏的。
萧离看了,也明白了金刚无畏的用意。
他知道遮天阵必有一天失去阵力,届时天门大开,天都又要为祸人间。期望留下阵图,若后人有不畏死之心,十万人血祭,可使大阵重启。若后辈修者昌荣,则可开启大阵,彻底覆灭天都。
萧离心里咯噔一下:十万人血祭,还真是大阵呀。金刚无畏既出身天都,何以对天都如此恨绝呢,实在想不通。
信上还说:金刚无畏明白自己离世不远,想人世之间,只有师兄可做托付,保住阵图。遮天阵乃是奇阵,创阵者除他之外,还有天机道人,以及宫九,两人绝不愿看到未来某一日,有十万血祭之事发生。
宫九?想必就是九公。萧离心道:好像无意间听老头说过,他姓宫。那时还以为是公公的“公”。
信上又说:天机道人曾卜算天机,言道百年之后,人世将有大变动,乃是天地之劫数,连天都也在应劫之内,或是可乘之机。希望师兄深悉缘法,将阵图交于有缘。此事无旁人知晓,只有得我衣钵者方知阵图所在。得我衣钵者,必修大金刚神力,一切但看天数——我佛慈悲。
萧离明白了:面具怪明浩鸿便是得了金刚无畏衣钵的人。他干这一切,兴许连明将军也未必知道。但他绝没有金刚无畏那样的慈悲心,当今之世,既没有覆灭天都的能力,他明浩鸿也没有十万血祭的本事。
又想:既然他得了金刚无畏的衣钵,那这手札本该属于他。何不直接去向大智禅师索要呢?许是担心出家人慈悲过度,怕惹了无边杀戮。十万血祭,谁去祭?
心里莫名奇妙的沉重。花惜轻轻拍他:“该走了。”
她已打扮好,养眼的很,让人看了就喜欢。两人出门,红泥就在院中,她已扮做金奢狸的模样,手法之高明,花惜都没看出不是一个人,还以为是渊月。萧离真的有些怀疑:红泥,究竟是不是女人。
刚出府门,金歌正慌慌忙忙的从外面回来,低声说:“小姐的信。”
萧离接过来。两女上了马车,他则骑在马上。
他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坐车。可王爷入宫,总要有些架势的,不能用两条腿走。更不能高来高去,搞得像个飞贼。
两旁百名护卫随行,这是洪明的安排。说是厉王去宫中,五百私兵全带在身边,凉王也不能小气。百名护卫,就是百把陨星弩,战力只高不低。
萧离拆开信封,一看就是金奢狸的亲笔。她那一手字,看起来隽秀,但一笔一划,透着一股刀剑般的硬朗。
但看到信的内容,顿时如入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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