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微露诧异之色:“我也想不到,那个打更路上顺便偷狗的少年,如今竟强大到这般地步。”
九公说:“老莫不久前终于破境神游,如今这天下,神游屈指可数。”
“你我呢?”萧离问。
“你我不算神游。”
“是神游之上?”
九公摇头:“神游是条没有出路的路,而你我选择的,是条不知道能走多远的路。但这条路,一定比神游走的更远。”
老莫说:“我也相信,希望有生之年,也能走到你们那条路上去。”
九公说:“当年你曾许诺,只要明老二一日不死,你就做一日太平镇看门的狗。如今,你破入神游,又重获自由,双喜临门呀。你,终于可以走了。”
老莫神色黯淡:“我能去哪儿,我的族人全在这里。”他低着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连走路的样子,也像个下一刻就会离世的老人。
“你可以带着族人一起离开,这是你们应得的自由。”
老莫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自由的。”
等他走远,萧离问:“他究竟是谁?”
九公说:“他便是当年魔国的大法师,这守城的兵士,也都是当年魔国的人。世人传言,明将军一刀破魔国,其实破的只是城。魔国的人,都被带到了太平镇。”
萧离沉吟片刻:“老头,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九公笑而不语,挥手之间,夜空一阵扭曲,隐隐出现一个九十九层塔的幻影。
萧离愕然一惊:“遮天阵!”
“不错!”九公说:“虽然比不上天都那个,但若你来主阵,世间高手皆至,也一样要陨落。”
萧离笑道:“真正的高手已经死在天都了,你这遮天大阵,我看用上的机会不大。”
九公笑道:“本来就不大,因为你以后的成就远高于我。遮天阵,只是让你安心而已!”
“让我安心?”萧离糊涂了。
“以后,你就是这太平镇的守护者,也是太平镇地位最高的人,明善也要听你的。”九公说:“是不是很好玩儿?”
萧离冷冷道:“老头,这事儿并不好玩儿。你了解我,我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个好人。为了你们,我已经伟大了一次,现在想想还后悔的不得了。”
“我知道,无利不起早。我会将毕生在阵法上的修为传给你。不是我自夸,自有阵法一道,无一人成就在我之上。前人借助天地之数,遁甲奇门,五行阴阳。布阵依地势,合天象。而我则不然,凝聚天地之气,自成世界。山海大阵的威力你见过,即便是你凉州十万铁骑,我翻手之间,就能将其覆灭。”
这不是大话,山海大阵的威力,确实有这般恐怖。
萧离沉吟道:“有好处,就有坏处。你只是说了好处,还没有说坏处。我,要付出些什么呢?”
九公说:“百年之内,不准离开太平镇。”
萧离摇头:“这和坐牢没有什么区别。我可以答应你,若然有一天你嗝屁了。太平镇遇上危难,我必全力以赴。”
九公皱眉:“百年若太久,五十年如何?”
萧离笑道:“九公,我好不容易有今天的修为,九死一生灭了天都,业火自焚灭了明浩鸿。本来以为必死,苍天怜我。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才知道过去的错,才明白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要说你的阵法之道,就算可以成神,我也不会把自己困在太平镇。”
“那你想做什么?”
萧离低下头:“涅盘业火焚身,那一刻我不怕死,却很后悔。南风,花惜,金奢狸,他们都是很漂亮的女人,把自己最好的给了我,可我从未让她们有一天的幸福安稳。红泥,渊月为我而死……”
说到这里,他忽地一笑:“九公,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明白。雪山之谷,在那黑暗的深坑里,我想的很明白。我要活着,为了死去的人活着,为了活着的人活着。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与我无关。”
九公似乎很失望,却又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想通了就好!”
“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萧离说:“我不日就会带上南风去凉州,再把花惜接回来。这天下纷扰,我要凉州也变得像太平镇一样,成为一个世外桃源。”
他转身离开,准备回去找南风。分开了许久,又岂是半日时光,就能把心中的激动彻底抒发的。
没走出几步,又听九公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不把他们接到太平镇?”
萧离说:“凉州,毕竟是我的地盘,我可是凉州之主。”
“太平镇也可以是你的地盘,超然世外,更在姑射山和菩萨顶之上,难道会比你的凉州差?”九公叹息着:“我差一点就相信,你参破生死关,会变成像大智那般看破世情的人。大智一片佛心,禅修入道,最终仍被世情牵绊,卷入天都之战,何况是你?”
萧离冷声问:“我又怎样?”
“小子,我比南风更了解你。”九公说:“你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小肚鸡肠,却不睚眦必报。你若不提渊月,我也许会信你。你忘不掉她,说明你也忘不掉恨。”
萧离转身过来,冷冷看着九公:“我该忘记么?”
九公说:“花惜生有一子,是你的孩子。若然花惜一时不慎,导致此子夭折,你会杀了花惜么?”
“不会!”
“一样的道理。”九公说:“你也无需因为渊月去恨。”
萧离寒声道:“区别在于,我爱花惜,也相信她对孩子的爱。可是,渊后呢?若非渊后动用血誓,放出黑龙之魂。大智,明将军,五龙真人,还有那三十万黑甲军,不会全部死在那里。九公,我说的可有道理?”
九公无言以对。世事繁杂,正如佛家所说,皆是因缘而起。在那个时候,那样的情况,没有人对,也没有人错。
萧离又说:“留我在太平镇五十年,九公是怕我去找渊后吧?”
“我本来并不担心。”九公说:“渊后修成了离魂术,现在已经是另一个人。可你自始至终,从未问过我:她究竟是谁……”
“是的,我早已猜到她是谁,只差验证心中所想。”萧离冷笑着:“九公来这么一手,怕是我猜对了。”
九公长叹:“我就是怕你猜对。以你今日的修为,已与她不相伯仲。天都灭族,你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萧离说:“你从未失去过,所以不明白的我的痛。杀人,确实不好玩。但有时候,只有杀人可以让自己从仇恨中解脱。”
九公知他心意已决,非要和渊后不死不休,但其实已没有必要。渊后,在他看来,一样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失去的,又何曾有人想过她的痛。
“好吧。”九公说:“既然话说的这么明,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留在太平镇,我传你阵法入道,再把花惜和金奢狸接过来。你们一家人快快活活,其乐融融。五十年后,你若还放不下心中执念,我就随你。”
萧离说:“有第二个选择么?”
九公说:“把你困在太平镇,今后,你就与南风守着那个小酒馆,生儿育女,自此无忧无虑,快乐逍遥,直到我死。”
萧离说:“听起来,第一个选择,好像划算些。”
“那是当然。三个女人陪在身边,还是只有南风一个,哪个更快活,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离笑道:“第二个也有好处,说不定你明天被人杀死,或者下个月驾鹤西去。如果是个赌徒,定会选择第二。”
九公大笑:“可惜,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杀我。天都一战,我又有所悟,再活百年应该不是大问题。”
萧离只是一笑,他现在只想回家。那几间矮房,想必此刻南风正翘首以盼,等着他回去。
走上石桥,岸的那边一棵垂柳,正对着自己家的门。当他踏上石桥,九公不知何时到了他前方,站在桥的那一边。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九公说:“选第一条路,还是选第二条路?”
“我选第三条路。”萧离说:“一场生死,我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走别人给的路。”
九公笑:“如果,你选的是一条绝路呢?”
“即便是死路,我也会走下去。”
九公又笑:“你很聪明。当今世上,能把你逼上死路的人,只有我一个。你心里也知道,我不会那样做。既然你不愿,我也不会逼你。只要你能走出太平镇,今天的话,我当没有说过。你与渊后的恩怨,我再也不过问。”
萧离眉头一皱,强横的气息猛地爆发出来,双手被一层摇曳的光晕包裹,那是涅盘业火。
九公还是笑:“你有几成把握?”
萧离说:“五成!”
九公嗯了一声:“自信是好的。我老了,不想再动手,免得把你这点自信给浇灭。”九公梆绑敲了两下梆子:“二更天了,太平镇要换一个打更人,这么好的活儿,你这傻小子却不干。可惜,可叹……”他佝偻着身体,似是夜风很冷。
萧离见他离开,就说:“老头,你若不出手,这太平镇便没有人能拦得住我,那个看门的老莫也不行。”
九公说:“谁也不会拦你。我说过,只要你能走出太平镇就可以。如果你后悔,想要重新选一次,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不会让自己后悔。”
“很好!”九公又敲了两声梆子。
萧离突然感觉一阵压力,星空中一座九十九层塔的虚影落下,罩住了整个太平镇。
他此刻才明白:九公所谓走出太平镇,其实是走出这威力惊人的遮天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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