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因为你平常有分寸，现在这个时候失控了，我担心你啊，老大。”

        苏源动了感情了，说，“我知道你对顾如初用情很深，即使她不管你的感受打掉孩子，现在还把你当成她的杀父仇人一样憎恨，你也对她包容、忍耐，甚至迁就她，她说要离婚就离婚，还把你名下最有价值的地皮赠送给她了。这动辄就是十亿的价值，她瞬间就成为亿万富豪，换了别人女人，早就感激不尽了。偏偏她还一如既往地憎恨你，你说，你做了那么多，都捂不熟她的心，你不难过，我都替你难过啊！”

        “苏源，真的别说了。”沈默森脸上的光华消失，刚才还充满气势的，现在就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软软地瘫在靠椅上，看着落地玻璃外面城市景致，心里如同被风噬空了的溶洞，什么都没有，只有狂风呼啸而过，“我确实对不住她，我害她成为了孤儿，这是一辈子的伤痛，她恨我是应该的，她打掉……打掉孩子，我尽管难受伤心，可也无可奈可……她说要离婚，一辈子不想见我，我也只能顺从她的意思，我没什么可以补偿她，除了钱。”

        “既然你都补偿她了，可你现在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你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不是我所认识的沈默森！”

        “你觉得我在折磨自己吗？”沈默森苦笑起来，眉眼都是掩盖不住的沧桑，“可我不觉得，我觉得只有工作，才能让我忘我，才能让我忘掉和顾如初的曾经和种种。再说，我不在公司这段时间，耽搁了多少事情？我现在不是在拼命补回来吗？”

        苏源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沈默森摆摆手说：“苏源，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如果为我好，为公司好，就听我的吩咐，赶紧去订明天一早的飞机。”

        “那好吧。”苏源确实也无奈，沈默森有沈默森的执着，“不过，你也真的要注意休息。再拼命，也得注意身体。”

        沈默森抿抿唇，算是答应他。

        但当苏源走出办公室，沈默森的脸色又暗沉起来。

        他又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整个人目光迷离茫然，丝丝痛痛宛如蔓藤，死死地缠住了他。

        他躲不掉，逃不了。

        顾如初永远都是他心头上的痛！

        一根烟还没抽完，苏源突然推门进来，喘着气，脸色紧张。

        这不像苏源平常的作风。平常他都会先敲门，然后再进来。

        沈默森目光一凝，抬眼望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老大，你有没有看新闻？”苏源声音变了，一点都没有往日的稳重。

        “怎么了？”沈默森还是依靠在座椅上，淡定地问。

        “我刚刚看到新闻推送，林昊被纪委带走调查！在开会的现场！”

        沈默森瞳孔微微一缩，一丝凝重掠过，林昊是负责土地规划的，突然间被纪委带走，而且是在开会现场，所引起的反应和震动显然非常大。他究竟犯了事？

        自从西子湾项目土地规划用途更改通过后，他和林昊再无交集。尽管他曾是顾如初的初恋情人，也在顾如初结婚后来往得不多，沈默森对他，算不上有什么特别感情，但是，他突然被捉走，而且是纪委，显然是犯下大事，只是不知道什么事。纪委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证据确凿，林昊估计是逃不脱的，只怕从此他就身败名裂了。

        沈默森心里，在有兔死狐悲的感受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沉重。毕竟，西子湾项目的土地规划是林昊批准通过，假如纪委查起来，盈天集团可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拿过手机，打开新闻网页，在凤城本地新闻上，“市国土规划局局长林昊涉嫌违纪违规，被纪委立案调查”这条新闻占据最醒目的位置！

        沈默森呼吸顿了顿，迅速点开标题进行浏览。但是里面可供解读的新闻信息非常少，就那么几十个字，除了说明林昊被停职，被纪委带走调查外，然后就是关于林昊的个人介绍。

        至于他为什么被调查，违反了哪些纪律和规定，什么都没有用。

        字越少，新闻内容越重大。

        这显然是人们对于政治的常识解读。

        沈默森也明白当中的道理。

        看完新闻后，一颗心也暗暗沉了沉，越发觉得周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慢慢地逼近他。

        “你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沈默森看见苏源在刷着手机，眉头越来越重的。

        “据我在规划局工作的朋友说，林昊是在早上主持工作会议时被带走的。把现场参会的人吓得够呛的，大家事后都惊惶不已。”

        苏源一边刷手机一边说。

        “那你朋友有没有知道林昊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带走的？”

        “我朋友说不知道。”

        沈默森没有再问了,眉头微蹙，陷入沉思当中。

        “也许是林昊暗中收受贿赂吧。”苏源停止刷机了，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说，“不然他刚一回国，哪来的钱买得了大奔啊？再说他所在的这个部门，跟土地开发有关，这年头，地多值钱啊，他一年经手的项目很多个，经常出席各种应酬场面，和那么多个开发商见面聊天，说不定是某些开发商给他送钱送房呢。”

        苏源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盈天也是某个开发商之一，也曾经因为项目规划问题宴请过林昊，还塞过钱，只是林昊不收，苏源就想到用美色引诱，最后找到顾如初，想以顾如初作为突破，让林昊通过项目审批。只是顾如初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后来又把林昊的女朋友朱雅彤请过来，不停地打点关系，最后项目才得以顺利通过审批，才有与正大集团合作的后续。

        万一纪委查起来……

        苏源突然觉得背部寒气直冒，他不敢想下去，看着沈默森，轻声说：“老大，林昊被停职，也许是因为别的事情，我们其实不用太担心的。毕竟我做事是非常隐蔽干净。”

        沈默森目光凛凛地看着苏源：“你确定？”

        “那当然。林昊从来没有拿过我们的钱。”

        “那行。”沈默森已经悬起来的心，又轻轻落下来。

        这几年，国家对官场风气进行整顿，大家都谨慎行事。沈默森也多次叮嘱苏源，一定要注意，不要留下被人追究的痕迹。

        但到底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沈默森不是正直清明的商人，他也会钻法律空子。

        官商从来都纠缠在一起，彼此都是捆绑的棋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昊现在出事了，他沈默森始终不能踏实，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预感。

        但又不能跟苏源明说，毕竟安抚人心是最重要。

        “你先出去吧，如果打探到更多消息，回头告诉我。”

        “好。”

        苏源出去了。

        沈默森却拨打了一个电话：“马局，想跟您打探件事。”

        “沈总，有什么事您说。”

        “林昊被纪委带走调查这事，您应该知道了吧？”

        电话那头出现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沈总，你是想了解他的情况吧？”

        “对。”

        “沈总，本来这事我不应该对外传的，但看在咱们相识那么久的份上，我实话告诉你吧，林昊他是被人匿名举报，说他在项目开发中收受贿赂，违规通过项目审批。由于匿名举报人的势力非常大，市纪委就先把他带走调查，到底是不是违法了，要不要起诉，得调查结束后才知道。而在调查这段时间，上面就停了林昊的职务工作，让他配合调查。由于他是在开会的时候被带走，不仅把局里的人吓坏了，连带凤城政界的人都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沈默森心底一沉，事情的严重超出他的想象。

        既然有人匿名举报，显然不是空穴来风，那林昊所谓的受贿，是指哪个项目的受贿？

        “马局，那据你所了解，到底是谁向林昊受贿？”

        “纪委办案非常严密，再说人家是匿名举报，我怎么能打探得到？”

        “那林昊到时是在哪个项目违规？”

        “这个，这个……”马局欲言又止。

        “马局，你我多年的交情，你都不能对我交心吗？”

        马局咬咬牙，说：“沈总，我也是从别人口中打探到的，据说林昊曾为某个项目更改土地用途！”

        沈默森突然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捶一拳，呼吸不稳。

        马局可能感觉到沈默森的异样，连忙说：“林昊一年经手的项目不少，更改过用途的项目有好几，未必是盈天的西子湾项目。不过，最近风头紧，沈总，还是要谨慎低调的好。”

        “谢谢提醒。”

        沈默森挂了电话后，骤觉得心跳加速，有那么一刻的慌乱，随即握了握拳头，极力稳定情绪。

        他默默地看着窗外，心里却在迅速盘算，当初能让林昊更改土地用途的，是因为朱雅彤从中花了很大力气。但他对朱雅彤很放权，确实不知道最终因为什么原因通过。

        他对工作从来都是只问结果，不理过程。

        只要目的达到，从来不在乎手段和过程。

        据他的了解，朱雅彤从没向林昊行过贿。

        那么林昊被查，自然与盈天集团无关。

        想到这里，沈默森稍微安定些，轻轻吐口气，目光沉沉地盯着窗外的景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上次被人冤枉强奸，在拘留所呆了十来天，他从来没有慌乱过。

        因为他相信自己是清白，坚信法律会给予他公平公正。

        可是，这一次林昊的被查，真的让他忐忑。

        那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让他预感到即将下来，将有一场狂风暴雨。

        可是，他沈默森什么风浪没遇过？

        想到这里，他眼神骤然坚定而犀利起来。

        两天后，当沈默森从昆明出差回来时，刚一回到办公室，就发现有两个黑色西装的男人等着他。

        其中一个人年长的男人站起来，对他微微一笑说：“沈总，我是凤城市纪委副书记吴良明。”

        沈默森眉毛一扬，呼吸顿了顿，脸色不变，淡笑说：“盈天集团可是企业，并不是政府机构，能吴书记亲自来，不可能盈天违纪吧？”

        吴良明说：“这个当然知道，纪委只是监督干部和公务员，企业行为不在纪委监管范围。我这次来，是想和贵公司项目总监朱雅彤谈谈。因为我们打朱雅彤电话打不通，知道她在盈天集团工作，所以就冒昧前来打扰。沈总是集团的负责人，我们不敢随便打扰，就先向沈总打声招呼，希望沈总和朱雅彤能好好配合。”

        “哦，朱雅彤确实是盈天集团项目部负责人，”沈默森听完吴良明的说话，大概明白了他的来意，只是调查而已，显然还没有实质证据。他想了想说，“不过我想吴书记白跑一趟了，因为朱雅彤前段时间辞职了。”

        吴良明微微失望，随即问：“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我们不过问职员辞职后的去向。”

        吴良明眼睛微微一眯，光芒闪烁，说：“那没关系，我们纪委要找人，始终找得到。不过，当初盈天集团的西子湾项目由朱雅彤负责。有人举报朱雅彤与前规划局局长林昊有情色交易，导致西子湾项目存在违规操作。我们也了解到西子湾项目投资巨大，是市里重点投资项目，我们并不希望西子湾项目涉嫌违规，所以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希望沈总能暂停项目开发，等我们把项目所有手续查清楚了，再动工也不迟。当然，盈天也是凤城的重点纳税大户，影响着社会民生，我们会谨慎对待，认真审核，所以，希望沈总配合配合，把西子湾项目最近所有报批的文件、手续都复制一份给我们。”

        该来的终于来了！

        沈默森抽一口气后说：“谢谢吴书记的提醒，我们会暂停开发。我个人非常尊重和敬畏法律，所做的生意都符合法律法规，西子湾项向国土部，规划部报批的手续都符合法定要求，稍等一会，我让项目部的现在负责把所有资料复制一份给你。”

        “多谢沈总的配合，盈天是凤城的大企业，稍微有风吹草动，就会起轩然大波，所以我们纪委办事都是非常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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