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缜点了一支烟,烟头的一点红亮,在冷冽的冬夜里,不仅不能带来哪怕一点微薄的暖意,反而像是什么怪兽不怀好意的眼,冷漠地窥视着。
“这狗日的天气,真是要把人的皮都冻破了。”身后的士兵低声抱怨着,商量几个人回去了定要烫壶酒驱驱寒意。
“得了得了,回去再说,这帮换班的小杂种们,惯会偷懒,这时候还不来!”一个年长些的士兵愤愤骂道,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薛大哥肯定是不会跟咱们一起的,”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却嬉皮笑脸地凑到一直没搭话的薛缜身边,“软床高枕、美人在怀,这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啊!”
薛缜不过一哂,好在这时接班的一队兵士也到了,他拨动马头上了前去,跟那领头的人做了交接,便也不理会旁的人,只顾狠狠地用马鞭击了马臀一下,伴着凛冽的北风,往城里去了。
“瞧,你这张贱嘴,惹祸了吧?”那年长士兵望着他隐逸在夜色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幸灾乐祸地道。
“呸,本来就是拉着女人裙带爬上来的,老子敢说,他还不敢听了!”年轻的士兵本来有些后悔自己口无遮拦,却经不得同伴激将,反而不屑道。
薛缜并未听到这话,可听到听不到却也没有什么差别。他鞭挥得猛,马儿吃痛,一阵猛跑,迎面扑来的寒风如同利刃一样割在他面孔上,倒衬得心里的不快淡了些。
“多陪陪贵眷,以保康宁。”这些日子以来,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一样,牢牢地刻在他心上。每当想到他温柔清雅的小妻子和他们的孩子在等着他,他都归心似箭,然而身为军人,却又有许多的不得已,直直拖到今日,方才可以回家。他性子硬,不愿落人话柄,平日待自己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可饶是这样,还是堵不住别人的嘴。
若说什么能给他一点温暖的,恐怕也只有沈辛夷母子了,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那是他心底的一点火焰。
然而他没想到,等着他的,是沈辛夷已经渐渐变凉的尸身。
沈辛夷刚刚断气,眼睛还微微睁着,床上的被褥还没来得及换掉,已经被血浸得全都湿透了。半幅染上了血色的杏子黄的锦被拖在地上,大块大块的殷红散发出窒闷的血腥气。
沈明远只穿着寝衣,一向威严的脸轻轻抽动着。薛缜惊讶地发现他眼圈红肿,倒像是哭过的样子。
沈明远见薛缜进来,心里觉得又痛愧又内疚,想要安慰他几句,又觉得无话好说,只有转过脸来对着沈夫人恶狠狠地道,“你这样不贤的妇人,就该休了去!”
沈夫人萎顿地坐在椅子上,一直抽抽搭搭地哭着,听了这话连忙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明远,“老爷!妹妹难产却怪不得我!”
沈明远抬脚踢翻了自己面前的小几,上头摆着的茶具果盘都朝着沈夫人倒了过去,将她月白色丝绸寝衣的下摆染得五颜六色。
“丫头来报,你为何不立刻派人去请稳婆和郎中?若不是老大媳妇,只怕……”若不是涂芳凝当机立断,只怕今日就是一尸两命!
沈夫人被说到了痛处,无法辩驳,只有捂着脸,哭得越惨了。
争执声、劝解声、哭声,屋子里一时又喧闹了起来。薛缜慢慢地走到床前,只觉得那些声音都离自己越来越远,外头的寒意却如影随形。他跪了下来,握住了沈辛夷的手,不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脸还是如瓷一般细腻,连一个毛孔都瞧不见,在满屋灯火映照下却显出几分青玉一般的冷辉。她的眼睛阖不上,本来黑莹莹的眼珠颜色变浅了,透着玻璃球一样冷硬的光芒。她的嘴唇还是一样柔软,却已经和肤色一样苍白。
薛缜伸出手去,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脸。她的脸跟他的手一样冰凉。
他把手搭在沈辛夷的眼皮上,轻轻往下一抹,沈辛夷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一边抱着孩子的涂芳凝见他呆呆的,怕他哀痛之下魔怔了,正想让他瞧瞧孩子,却突然听到他终于开了口,“对不住,我没能好好陪着你,回来得晚了,这么黑,你怕了没有?”
涂芳凝一愣,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小姑父,姑妈已经去了,您看看小表妹吧。”她轻声道,虽然十分不情愿打扰他夫妻二人相处的最后时光,却也怕薛缜想不开。她将怀里的襁褓递了上去,希望这初生的小小婴儿能唤起薛缜的为父之心,这样对他、对孩子,都好。
果然,薛缜的眼里倏尔闪过一丝光亮。他慢慢地转过脸来看了看孩子,笨手笨脚地接过襁褓,询问似地看向涂芳凝。
涂芳凝灵透,忙道,“姑妈说,二月玉兰不如三月的桃花好,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阿灼,阿灼。”薛缜将孩子搂在怀里,一滴咸涩的泪珠终于落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那婴儿本在睡梦里,突然一惊,如同感受到父亲的悲伤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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