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安下床那天,旁人什么反应不必说,沈夫人却像是过年一样喜庆。原本母子连心,她看着最偏心的小儿子终于不再是那样不死不活的鬼样子心里高兴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沈老夫人还未过头七,她过分隆重喜兴的打扮,就深深地刺痛了沈明远的双眼。
沈明远冷冷地瞥了她两眼,却不再像以前一样,看不顺眼就骂,一言不合就要闹了。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当先走去瞧沈韫安。
沈夫人也乐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反正沈明远查也查了,还派人将自己的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一无所获。沈夫人很坦然,不是她做的就不是她做的,哪怕沈明远翻了天去,沈老夫人的死,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说不定是老天有眼呢?”沈夫人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她嫁进沈家二十几年,婆婆几乎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对自己,起初周济自己,不过是想找个年轻姑娘跟她说话解闷、当个小猫小狗似地养着,谁知道她冷不丁亮了爪子,反而挠破了主人的脸。
“老虔婆!”沈夫人心里暗暗咒骂着一个死人,“贪图顾家的家世,又想要个听话的儿媳妇儿;想要好名声,又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利益,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一行人来到了沈韫安的院子里,见到的就是他靠在床头,自己端着一碗药正在慢慢喝的模样。
沈明远见他虽然还是面色苍白,却比之前精神清醒了好多,也难免涌上些慈父情怀,“好了就好,好好休养几日,也就补回来了,年轻人底子好,将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沈韫安低着头装鹌鹑,“是,儿子不懂事,让父亲和娘担心了。”
“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沈明远见他病了一次,倒是更像个大人了,心里一宽,暗道说不定他这回便是要好了,自己年纪也大了,这爿家业少不得要交到他和沈韫严身上去,做父母的,自然都是盼着子女好的。
“奶奶怎么突然就没了?”沈韫安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倒是修炼出了演技,硬生生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我真是不孝,都没有给她老人家上一炷香。”
顾泽芝听他装腔作势,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欲呕,强自压了下去,径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实在是张不开嘴。
偏偏沈明远却吃他这套,反而软语安慰道,“死者已矣,生者还要好好地活着,你先养好了身子,来日方长,回头再去老夫人灵前上香,她向来疼爱你们这些小辈,不会怪罪你的。”
沈韫安泫然欲泣地点了点头,顾泽芝厌恶地将脸转到一边去,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被沈夫人看在了眼里。
“安儿还未大好,二少奶奶怎么就让他自己喝药?这院子里的奴才都死了么?还是跟着不长进的人学的,眼里没主子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瞅着顾泽芝冷笑。
“二少爷只是虚弱,又不是残疾。”顾泽芝早就忍无可忍,沈韫安的欺上瞒下、阳奉阴违、装模作样都深深地叫她恶心,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想起前一世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儿。自从重生以来,顾泽芝从未觉得面前这个沈韫安,与自己记忆里那个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是这样的重合。
“你是怎么说话的……”“成了!”沈夫人的话被沈明远喝断了,他饱含警告意味地看了老妻一眼,意思是让她不要胡搅蛮缠。
沈夫人还直着脖子想说什么,却被突然来报的小厮打断了,那人气喘吁吁的,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老、老爷,来、来客了!”
沈明远奇道,“来便来了,难道来的是阎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不、不是阎王,”那小厮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珠,“是、是前些日子住在咱们府上的那位田少爷……带着、带着春姨娘回来了!”
“什么?”一屋子的人都惊着了,除了沈韫严在军里、沈宝珠在自己屋里,其他的沈家人都挤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听了这话,不免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畜生!竟敢登堂入室!”沈明远气得眼前一片昏花,可惜现在不是他可以倒下的时候。他努力站稳了身体,环视一周,却只见一帮妇人,唯一可堪用的沈韫安,却病歪歪地靠在床上。
沈明远的心上涌起一股伤悲,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不禁暗暗地想,难道我沈氏,就快要完了么?
还是涂芳凝灵醒,她原本不愿意来小叔子房间的,若不是沈夫人非要摆婆婆的谱儿,她此刻就不该在这儿,这会儿却有了用处,唤来个下人吩咐了几句,叫他去军里将大少爷叫回来,这种时候,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沈韫安是沈家长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本不该缺席。
“走吧!”沈明远长长地叹了一声,“徐国人有什么阴谋诡计,总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见识见识,不然,还让他以为我锦平沈氏无人了。”他走了两步,又站住转过头来看着战战兢兢站在地上的沈夫人,果然就见她吃吃艾艾地道,“老、老爷,这种事情,我们妇道人家,就不去了吧……”
顾泽芝和涂芳凝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里都道,不会吧,这么好的能够当面给春绯姨娘难堪的机会,沈夫人居然就此放过,这可实在不像她的为人啊!
还是沈明远跟她到底二十几年夫妻做了过来,对她的性子了解比两个儿媳妇多些,不过转念一想,就想到一个令他啼笑皆非的原因,沈夫人怕了。
他不屑地望了她一眼,眼神已经和外头呼呼吹过的寒风一样凛冽了,她看着他,局促不安地往后缩了缩,“我、我就在这里陪着安儿就好……”
沈明远到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只是转过脸来,看了看涂芳凝和顾泽芝,“你们两个,也不必去了。”
涂、顾二人对视一眼,涂芳凝先笑了笑,“我派人去请了玥儿她爹来,若是他来了,看我不在,怕要怪我没好好替他孝敬老爷呢!”
沈明远神色一宽,转目又看顾泽芝,见她也是洒落一笑,“人家来了女眷,我们不去陪着说说话,倒像是不知礼似的。”
他三人的组合虽然奇怪,可个个端起架势来,倒比经常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沈夫人和沈韫安母子登样。涂、顾二人跟在公公身后,背脊都挺得笔直,目光悠然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可亵渎的高贵文雅,等闲叫人不敢小瞧。
田蓟、不,现在应该是山田蓟了,已经跟春绯姨娘在客厅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此时方见沈明远三人姗姗而来,他微微一笑,还是一向的文雅端重,站起了身来。
“却是好久不见了,沈司令。”他学着中国人的礼节微微拱手,虽然对着沈明远,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顾泽芝身上瞟,她瘦了些,想来沈韫安生了那样不足以对外人道的毛病,她为着伺候他,也憔悴了。
可是还是美的,穿着一身银蓝色的袄裙,领口镶着狐皮,雪白的狐毛虚虚拢着她明净的芙蓉面,因为替沈老夫人服孝的缘故,只在发髻上插一支素银簪子,鬓边戴几朵白玉头花,倒愈显得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丽不可方物。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放肆,引起了顾泽芝的注意。只见她也将视线投了过来,看见山田蓟不似之前在沈家小住的时候穿着长衫或西装,而是换上了徐国军人的制服。那制服跟顾苍离、沈韫严平日穿得也不差什么,只除了颜色,是暗沉的绿,难免让人联想到阴森的密林、让人生还无望的沼泽地等等。
他明明穿成这样,还要学中国人拱手作揖,真真儿是不伦不类!顾泽芝心里厌烦,将脸转到一边去,不再去瞧他。
“哪里敢受山田先生的礼呢?”沈明远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撩了长衫坐在椅子上,“明人不说暗话,非年非节,沈某家中尚有丧事,实在不宜待客,山田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山田蓟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坦然,倒有些措手不及。他正盘算着如何回话才能不落下风,却突然听到自己身后响起春绯姨娘的声音,“怎么只有你们出来?宝珠呢?你们不会把宝珠怎么样了吧?”
“蠢货!”山田蓟只觉得一阵怒火嗖嗖地蹿了上来,烧得他心肺都难受,他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下死劲儿瞅了春绯姨娘一眼,那眼光如刀,直能将她凌迟了。
可惜春绯姨娘一心牵挂着女儿,根本没往他这儿瞧上一眼。她以己度人,只想着因为自己的缘故,沈宝珠必然受了连累,如今肯定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甚至,也许她已经死了呢?
一念至此,她心如刀割,悍然地喊了出声,“你们到底将宝珠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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