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苍离看着桌上檀色底烫金的请柬,眯了眯眼睛。
“你若是不想去,就别去,想来他山田蓟也不敢说什么。”顾谢桥接过许盈袖替他舀好的汤,慢悠悠地道。
许盈袖在顾家已经住了一年多了,虽然还是没有名分,却也能上桌跟顾家父子一起吃饭了。她也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着,低着头却支楞着耳朵听他俩说话。
“据说前儿就大张旗鼓,说要设宴给小叔叔接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拖到了今天。”顾苍离搁下筷子,“山田蓟这人诡计多端,我不亲自去瞧瞧,总也不放心,恰好他先下了帖子,到省得我找借口上门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在清池,他想动我也是不能够的,想必又是说些合作不合作的废话,我只不理他就完了,倒是想见见小叔叔,看能不能请他和婶娘回咱们家里来住。”
顾谢桥苦笑了一下,“谁能再叫他做皇上,你小叔叔才会跟谁走得近些,你想叫他回来,怕是不可能的。”
顾苍离知道父亲说的没错,这件事怕是做不到了。他又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站起来,“上头写着晚上八点钟,我从军里直接过去,晚饭便不在家里吃了。”
顾谢桥点了点头,“少喝酒,带上两个人和你的枪,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面对山田蓟那种人,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
顾苍离应了,转身出门的时候,就听见许盈袖娇滴滴地问,“那山田蓟是什么人啊……”
到了晚上,顾苍离到底不敢托大,带着两个贴身的侍卫,准时到了“凯渥饭店”赴宴。
山田蓟似乎并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听了回报,连忙急匆匆跑出来迎客,“顾少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顾苍离笑了笑,“山田先生来了这么长时间,果然连我们的客套话都学的差不多了。”
“哪里哪里,”山田蓟像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依旧笑容满面,伸手请顾苍离上了台阶,“我资质鲁钝,不像顾少爷,文武双全,文武双全。”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顾苍离,只见他穿着戎装,马靴锃亮,军帽下头露出剃得短短的鬓发,衬托出一张明朗坚毅的脸。他眉目之间跟顾泽芝有着四五分相似,想起顾泽芝,山田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顾苍离目视前方,余光却在瞧他,见他突然痴痴一笑,心中不屑,暗道这厮笑得这般淫邪,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龌龊的主意。他不耐烦地四处望了望,只见山田蓟请来的几乎都是徐国的军官,还有几个清池有名的遗老遗少,他和顾谢桥平日都少招惹的禄蠹蠢材,竟然也都云集一堂。
“嗤”,顾谢桥冷笑一声,对着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表示“老子时间很宝贵,你去瞧瞧我小叔在哪儿,不愿意和这些废物浪费时间”的意思。那侍卫跟着他时间久了,二人之间很有默契,点了点头正要去,忽然像见了鬼一样长大了嘴巴。
“做什么?”顾苍离正低着头点烟,一抬起脸来就看见那侍卫痴呆了一样,死死地盯着二楼。
“吃错药了?快去给爷问啊!”他伸手推了那侍卫一下,那侍卫才转过脸来,“白、白姑娘……”
白萼?!顾苍离的心仿佛都漏跳了一拍,他慢慢地顺着那侍卫的目光往二楼望去,泪水一下就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摇了摇头,四周的声音突然都远去了,他好像一个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深黑的山洞的正中间。只有一束光,周围都是黑的,那束光引领着他梦中的她,正在一步步的,向着他,走过来。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向前走了两步,想再看的真切一些。他几乎想要大喊,那个穿着一袭宝蓝色织锦旗袍、袅袅婷婷往下走的,就是他的白萼!他心心念念却以为再也找不到的白萼!
可是为什么,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顾苍离没见过顾煜和,虽然口口声声叫小叔叔,可对他的全部认识也不过是从顾谢桥的口里知道,但是不需要他过多揣测,因为山田蓟已经情绪高昂地将他介绍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说什么来着?陛下和谁?贵妃娘娘?
顾苍离哈哈地笑了起来,真是滑稽,明明是他的白萼,几时变成什么劳什子的贵妃了?
也许是他的笑声太突兀,引得顾煜和和贵妃都往这边瞧了过来。山田蓟连忙伏在顾煜和耳边说明顾苍离的身份,可贵妃、不,现在应该承认她是白萼了,整个人已经痴了。
“我大哥的儿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顾煜和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顾苍离,还有些不敢置信,在山田蓟的引导下,来到他面前,有些羡慕地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手臂,“真像,跟你爹爹年轻的时候,真是像!”
顾苍离回过头来,强迫自己不去看白萼,堆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白萼成了他小叔叔的女人,这认知简直像个魔咒,夺去了他说话、聆听和思考的能力。
他觉得呼吸困难,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应付着顾煜和和山田蓟。
白萼站在顾煜和身边,一副柔顺的模样,乌黑的头发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之下闪烁着流丽的亮光。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比在锦平的时候要富贵华丽的多了,可是顾苍离看着她,就像透过面前这个绫罗绸缎包裹的贵妇,看到了那个曾经清丽无匹的白萼。
她脸上带着淡静的微笑,像戴了一副面具,而胸腔里的一颗心,早就像被人撕裂了一样剧痛起来。
她的心千疮百孔,表面上却云淡风轻。顾煜和依旧喋喋不休地追溯过往,却丝毫没注意,自己身边的两个人,正在经受惊涛骇浪一般的痛苦和打击。他们俩就像沉浮在命运里的两叶孤舟,不断地想触碰,却不断地被打散。
接下来的晚宴,对于顾苍离和白萼来说,是索然无味的。顾煜和不明就里,心情倒是难得一见的好,似乎已经忘记了几天前,自己差点置白萼于死地。他被山田蓟一众人灌得烂醉,白萼没法子,只有扶着他回房去歇息。
“我来吧!”顾苍离一直在等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了,连忙一个箭步赶了上来,将顾煜和扶住。
白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低着的侧脸看起来无比悲伤,她低声道,“好,谢谢。”
这句话好像针一样戳在了顾苍离的心上,刺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也不说话,只是跟着白萼,两个人将顾煜和扶进房间,两三个下人走上来接住他,又安置了睡下,才算是得了空。
“白萼,你到底……”顾苍离说不下去了,他狠狠地将白萼搂在怀里,用了十成的力气,恨不得将她嵌在怀里,“我一直在找你……”
阴暗的走廊拐角,是一个很适合互诉衷肠的地方。白萼想从他怀抱里挣开,却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一会儿吧,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她这样跟自己说着,任凭顾苍离将自己抱紧,头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痛哭起来。
“我睁开眼睛之后,就在锦平城外了。”她好不容易哭痛快了,才抽抽噎噎地道出自己的遭遇,“我怕那些人是为了针对你,便不敢再回锦平去了,恰好有一辆马车要去关外,我求了他们,才带上了我。”
“那些人很好心,也许是看我实在可怜,不仅将我带了出去,还给我留了些钱。到关外以后,我想着你跟我说过,你们家还有老宅在关外,也是大家,我想去投奔,可问了人才知道,顾家的老宅已经没人住了。我没法子,只有在街上乱走,想先帮人做做小工,求个落脚的地方,谁知道,就遇见了陛下身边的人……”她的泪水又涌了上来,“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顾苍离听了这些话,一颗心就像是被刀剜一样,他伸手去替白萼擦眼泪,一低头,却看见她颈子上的紫红痕迹,虽然带着一串珍珠项链遮掩,却依旧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他打你么?”顾苍离变了脸色,又深深地自责起来,他痛苦地看着白萼的眼睛,“你跟我回去好不好?都是我错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从今以后,我全部都补偿你,好不好?”
白萼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迸了出来,“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你不知道么,我们不可能回去了啊!”
“我已经给人做了妾室,按理说是没脸见你的。”她甩了甩头,自己把眼泪擦干,“如今能够再见面,已经是老天爷垂怜了,我不该要求太多。”
“我娘还在锦平,我是不能再孝顺她了,还请你帮我照看她,就算是记得我们的情分了!”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并不等顾苍离回答,便狠狠地推开了他,哭着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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