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营帐中,看到桌上有好几样菜,比起这些日子在军中和大家一起食用的粗陋饭食,桌上的这一餐可谓丰盛。
军中除了打了胜战没有可值得庆贺之事,不用想就知道这一餐,是饯别餐。
裴衍拿着一壶酒往她面前的酒杯里斟满,然后再往自己的杯中也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面前的酒杯,眼角里有笑意,“我们还从未在一起把酒言欢,这一杯,我敬你。”
营帐内灯火通明,晶莹的烛光映衬着他好看的眉眼,裴衍放下酒杯也在看她。
暮云觉得心头浮起异样,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她曾想过裴衍会再次阻挠,但不敢去想他会真的放手。
她举起面前的那杯酒递到唇边,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但是却把心头弥漫的郁气冲淡不少。暮云拿过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在裴衍惊讶的目光下又灌下了一杯酒。
“慢点喝,这酒烈。”裴衍眉目里有些忧色,他摁住了酒壶阻止她再给自己添酒。他嘴上不饶人,语气中带着调侃,“你这样不设防,可不是什么好事。”
暮云抿了抿唇边的残余酒液,这酒的确很上头,不过两杯子下肚已经觉得头有些昏昏的,但是她的思维依旧很清晰。
“我有很多话想问,喝了酒才爱说话。”她微微一笑道。
裴衍沉默,看着她已经潮红的脸色,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才道,“你想问什么?”
这话一出口,裴衍不由地在心里苦笑,其实想问问题的是他,但是他却把话语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裴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你的故事。”暮云嗫嚅了一阵,终于开口。她想记住他,或许在回去那个世界的多年后,她还能记住他,或者也能记录下有关他的事迹。
未来之事她或许已不能再见到,但是她的记忆中会永远记得裴衍这号人物。
裴衍侧目,真的给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从前在皇宫里的,后来又到了他如何习武如何懂得权术工于心计。
“你儿时的梦想居然是想当一名说书先生?”暮云觉得好笑,他生于尔虞我诈的宫廷,当今皇帝的六皇子儿时的梦想居然是这个?
裴衍对于她惊讶的语气也觉得好笑,他想起了宫中教习太傅听闻了他的梦想后也曾如此震惊,彼时他的母妃还盛宠,皇帝要跳过长在他前头的几个皇兄的继承顺序立他为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花白长须的太傅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是陛下的儿子,是皇子,将来即便不会继承皇位,也会是一位亲王,身为皇室中人太过清心寡欲不是什么好事。此事殿下绝不得在陛下和淑妃娘娘面前提及。”
他把自己的梦想埋藏到了七岁,直至埋葬于朝阳宫中突如其来的大火。
“以前在宫里服侍的一个宫人曾是说书先生,我儿时耳濡目染觉得那些话本很有意思,很可笑?”裴衍脸上浮起羞色,这是埋藏于内心多年的秘密,即便是赵淑妃都没有告诉。
暮云觉得这个梦想很可爱,这就好像是发现了一直在你面前是伟岸形象的人私下的某种秘辛,裴衍此时这个模样就像是被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喜欢吃糖的小朋友。
“不,这多可爱呀,你要是说书先生,我定会日日去捧场。”她眉眼有中狡黠的笑,眼角弯弯的像月牙。
裴衍别过脸轻笑,他们直聊到天边即将泛起鱼肚白,到了后面的阶段裴衍就不让她喝了只许她吃菜,反而是他自己喝了不少酒。桌上地上歪倒着几只酒罐子,桌上那人手撑着桌边呼睡着。
裴衍替她披上一件袄,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元帅。”换班的军士见他出了营帐纷纷向他行礼。
“今日军中有什么事?”裴衍问道。
军士回道,“今日营坊漱洗,裴将军和陈将军昨日领着弟兄们修好了沟渠这会子营中用水便宜,军士们正打算轮流去除尘呢。”
裴衍点了点头,行军时几个月不见人烟,大漠天气干燥如今开春了天渐渐暖和了起来冰雪消融,先前军士们洗澡是个问题,一来是因为天气严寒,烧水不易。而来大量燃柴煮水烟雾会暴露方位带来危险。先前多人在河中洗澡得了风寒,长久以往都是个大问题。
他让陈平加紧去办这件事,军士们听说终于能洗澡了都很振奋,连日积极修渠从河边引水入营。
暮云搜了搜惺忪的睡眼,她睁眼一看只有她自己在营帐。她慢慢站了起来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不由苦笑,她自己只喝了两杯酒其余的酒瓶都是裴衍清空的。
她摸了摸肩上的袄子,有裴衍的气味。暮云出了营帐,只见裴衍正在一旁和军士们说话。
军士们用眉眼笑着向她打招呼,只从目睹她和裴衍说军中统一伙食后大家对这个女子都很是钦佩,她身为女子却不骄奢淫逸,还会跟着大巫和军医在营中救治伤员所以博得了不少军士们的好感。
军士们行礼又识趣地退下了。裴衍一步步走到她的身前。
“他们都很钦佩你。”裴衍笑着道。
“钦佩我?为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呀。”暮云一愣,但看裴衍不像是说谎逗她开心。
裴衍却换了个话题,“还剩六日,届时我让亲信的人护卫你安全离开。”
暮云猛地抬头,他果真愿意放手让她离开了。她想起了裴衍中毒昏迷前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地沉默。
她觉得自己不知为何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这丝毫不像她的性格。暮云很想笑一笑,却最终还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裴衍掌间的粗砺磨过她的脸颊,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才温柔的道,“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再这般冒失了。”
裴衍唇边皆是微笑,但手掌却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他曾下定决心绝不放会放手,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但是又害怕她会不甘愿和痛苦慢慢的在自己身边枯萎,当终于要放手的那一刻来临时,他内心居然如此之剧痛。比之先前那只嵌入皮肉的毒箭带来的痛楚更深。
暮云鼻子一酸,她终于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裴衍,陪我最后一次纵马吧。”
裴衍一怔,随后一笑真的让人牵了两匹马来。他依旧绅士地扶她上马,待她拿好缰绳后才翻身上了自己面前的那匹马。
山谷间的清风在耳边吹过,暮云没有感觉到冷反而耳边和脸颊都是暖洋洋的。他们纵马疾驰在山间,身后扬起的飞尘就像一片好看的黄纱。
到了一片绿洲后,两人这才下马。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在山间环绕,时不时蹲下身子来采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
裴衍也蹲下采了一朵,将那朵紫色的小花别在她的鬓角,她娇羞一笑,笑容如繁花绽放。
她是他最想拾的花朵,事实上却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她自由。
暮云心中同样难过,但是她正在极力掩饰。
前面有个断层的山谷,前面有一只驼队,稀稀两两的五人。看着像是迷路的外商。
他们都歪坐在一旁歇息,有人拿出水囊张嘴往口中倒了倒,已经没有水了。然后丧气地把水囊扔到了一边。
暮云和裴衍立在高处往下面眺望,这支驼队离军营不算近,从他们前行的方向会一直往均匀的西南方前进。
驼队中有人忽然往上看,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人烟。于是兴奋地举起手来用喑哑干渴的喉咙喊了几声。
“要帮?”裴衍挑眉,征求她的意见。
这伙人看起来不像有危险,但他们却不得不提高警惕性。暮云道,“会有危险吗?”
裴衍摇了摇头。
那群团队的人担心他们是在害怕,所以不敢下来。于是把身上的东西都一一掏了出来放在面前。然后举起了双手。
暮云和裴衍走旁边沿着山谷走了过去,就在几米处裴衍朝他们扔了一只水囊。
那支驼队的一个男子向前兴奋的结接过,拔开瓶塞咕咚咚的就往口中倒,旁边一人抢过水囊,嚷道,“蠢货,别喝光了,给我留点。”
一只水囊的水很快就被分饮了,驼队的人庆幸终于能活了下来,纷纷笑着对他们道谢。
“长生天保佑,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是从小国来的商队,水囊早已空了,包袱里的干粮不少唯独就是没有了水。幸好蒙你们相救真是恩人啊。”为首的驼队商人笑着道。
“举手之劳,你们这是要去哪?”裴衍问道。
“我们要往西面去,听说南下在打仗呢。我们怕遇上军队所以一直走小道,看样子是已经迷路了。”商人脸上泛起了难色。
裴衍道,“沿着山谷往下会有河流,在那里你们可以把水囊装满。”
商人很是高兴,看着他们身上的服饰不像是商人。但觉得非常好看。
“长生天保佑,你们身上的料子可真好看。不像我们都只能穿皮毛。我听说南面有一大国,那里的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但是什么是绫罗绸缎呢?”一个年纪稍小的男子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暮云一笑,“你从哪里听说绫罗绸缎的?”
年纪稍小的男子很是健谈,他乐了道,“我们驼队虽然比不上其他商队,但卖的彩陶却是百年来难得珍品,我是从一个中原的商人那听来的。他向我们学了做陶的手艺,说回去也制陶开个铺子好讨媳妇。”
“绫罗绸缎也就是一种丝织品,是蚕吐丝后用蚕丝制成的。”暮云道。
“什么是蚕?”
“呃……是一种虫子会吐丝,强度和硬度都很高,可以用来纺织衣物。”
暮云不知道此时丝绸之路是否已经开通了,说这些是日后才会发生的事。神奇的是,多年后你喜欢主任也能了解中国的精美丝织品,并且能风靡西域成为海内外的奢侈品。
“谢谢你给我讲这些,我们带的东西你们有看上的可随便挑选,都送给你们。”商人道,从驼队上取下包袱,让他们挑选自己的货物。
暮云看了一眼,都是些陶罐还有这种手工搁置的摆件。造型别致很是有趣,可是他们要骑马回去身上背着陶罐不现实,于是笑着婉拒了。
裴衍捏着一块红粘土,问道,“这些陶罐是用这土制成的?”
“正是,你要是想要就拿去。这红粘土制成的罐子结实耐用,摆在屋里当然也很好看。”
“好,就要这个。”裴衍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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