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有着争夺皇权能力的其他势力都加紧谋划。一时间京都内朝臣、门阀都伺机而动,皇城之上渐起阴云,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广顺三年十二月中旬,皇帝病重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从不断传来的讯息了解,皇帝病重已成事实,宫廷内随时会有风云骤变的可能。晋王郭荣在此时被加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判内外兵马事,加上晋王早已担任只有皇太子才能够担任的京都府尹,一时间满朝上下皆认为皇帝是要传位给晋王。
晋王郭荣身为皇子,每隔两日都会到宫中探望,但今日来到宫门时时辰尚早,往日进出无阻的宫门今日却进不去了。
问及黄门郎,便有两内侍自城门中出迎,宣皇帝口谕请晋王暂时不用探视。
作为一直循规蹈矩的皇子,郭荣自然不能公然违抗圣意,无论圣意的真假此时也只能照办。留下一名随从继续等待,自己则暂回京兆尹府衙,等待准许后再进宫。
郭荣在京都府等待许久,已经两个时辰了却仍未有消息传来。再派手下差役去问,亲卫回报说宫门一直紧闭,也未有内侍传召。再过一刻,亲卫急急来报,说宫城内外已被禁军内外包围。
禁军中控鹤、虎捷两军负责京都警卫和皇城宫禁。殿前司属皇帝外甥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管辖,职责是保证皇城内院安全;侍卫司则是负责禁军管理,虽权限较大但并不管辖宫城拱卫之责。殿前司所属控鹤军和侍卫司所属虎捷军两部分别驻守于皇城内外,两军胶着之势只是看场面便清楚了。
目前的状态就是侍卫司已经封闭了皇城周边街巷,但是被殿前司控鹤军的宫城禁卫隔绝于宫城之外。晋王早前去探望时还不是这样的场景,只是两个多时辰便已经如此形势。
宫内的宦官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他们已经忘了晋王前来探望一样。
毕竟周朝就是建立在“黄袍加身”的军事政变基础上,就不能不向坏处想。沉思良久后,晋王担心宫内生变危及皇帝,才终于下决心写了纸条,命亲信从府衙阁楼上抓来一只爪上涂红的信鸽,绑上蜡封竹管后放出。信鸽自城西南起,向东北方飞去。
只是片刻,信鸽落进外城东北方向一处与外隔绝的坊区内,停留在一处公署的窗前来回跺着细碎小步,一边咕咕出声。一名背后反插着两把短唐刀的护卫轻轻捉住信鸽,从脚爪上取下竹管,再小心把信鸽放进搁着谷子和清水缸的笼子里。
护卫拿着竹管走入公署,赫然便是武进的亲卫铁东。
武进接过铁东递来的竹管,刮去封蜡用针挑出纸卷,展开后便见书:宫门有疑,难见大君。
看罢纸条,武进细思极恐,连晋王都进不去宫门,怕是宫中已经出了变故。
叫铁东速派一名亲卫快马赶去最近宫门查看情况,一边思考如何给晋王回信。
铁东派人出去后马上返回公事房,武进则把纸条交给铁东查看。铁东看后塞进口中嚼烂咽下,见武进点头后转身出门。不久,又有两个人疾步而来,先后走进公署,一人是铁东之弟铁卫,一人却是武进同窗好友刘霭。
铁卫原在归州军中效力,目前是武进的亲卫,刘霭为军器监录事。最近几天因有情报说京都形势即将紧张,武进特意安排刘霭也暂留军器监一同观望事态进展。
嘱咐刘霭尽快调出秘藏的八套特制潜行装备,又让铁卫召集正在附近密训的亲卫,三两为伍由外城分散进内城,戌时在袄庙附近的荒屋处会合。
部署后,两人分头去安排。武进从墙旁藤柜后的暗洞中取出一个很重的包裹,背起与铁东同往西市。
西市上,两个人走进同源酒肆,找了二楼靠近街面的桌子坐下,要了一些酒菜,自顾自吃喝起来。武进随意在露台栏杆上搭了一条深紫色布巾,布巾上绣着一个白色“武”字,此时微风不显,布巾不动。
酒肆下年轻小贩中有一个经营针头线脑的,见到布巾后定了定神,便收了摊子,推车走向酒肆窗下,头上便是武进所坐位置。待紫色布巾飘飞而下,他一把抓住塞入怀中,疾步推车向京兆尹府衙行去。
周时京都没有了宵禁限制,夜生活十分热闹。华灯初上时西市上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小贩推着插旗子的小车沿街叫卖汤饼、餺饦等小吃,时常还有小童提着篮子叫卖胡饼。
武进已水足饭饱,正看着天上的一抹残霞出神。铁东道:“进哥儿还是不要亲身犯险,交我去便好。”武进看了铁东一眼,一时也不答话,仍旧转过头去看着天边。过了一小会,才轻声说:“铁大哥,今夜的事,咱们兄弟就不必争了。兄长要看护好家里的长辈亲眷,遇紧急立刻按之前计划退走海州,出海上岛隐藏。那是我最大的牵挂。”
“进哥儿为何非要犯险,我去还不是一样吗?那滑翔翼我早已学会了。”
“我知道。我虽与晋王交好,但武家相比于其他士族的实力差得太远,难委以重任。这次只有我去才能向晋王示以绝对忠诚,取得信任。也只有把武家与皇家捆绑在一起,才能保证未来几年里武家的发展顺风顺水。我想过了,这个险值得冒。家里事交给别人我还是不放心,有你在我便不会分心。时辰到了,走吧。”
武进背着包袱,铁东随着他一起走出酒肆。在门前分别,武进朝着袄庙走去,铁东则回武家。两人分开后,武进没有回头,倒是铁东走了一段,仍是不免回头张望武进渐远的背影,铁打的汉子竟用手掌揉红了眼睛。
袄庙旁几间不起眼的旧屋里,没有点亮火烛,却有七个精壮汉子背靠着墙根盘坐。武进走进了屋子,众人一起抬头看他,眼睛都闪烁着晶亮亮的光芒。
“各位兄长,今夜有大事要做,可能富贵,也可能丧命。有谁不愿冒险得富贵的,说一声,绝不为难。回去找铁东,一起看着咱自家的产业便是。”武进坐在诸人中轻声说。
老兵湖州人苏文臻说:“少主,我等十几年从军,从来都是被别人当成脚下弃骨。现在得少主的势,家有瓦房,缸有余粮,妻儿得生计,没什么好惦记的。没说的,余愿虽少主赴险。”
“是啊,以前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现在却活出了人样,值!”崔舜兴虽姓崔,祖上却不是晋地崔姓,而是高丽人。
“苦练了两年,等的就是为主家效死的机会,请少主示下。”秦州白滔远说,众人纷纷低声附和。
武进轻轻挥手,制止了众人纷纷低声言语,道:“之前大家视我为主,此次又与我生死与共。进今日立誓,今后余诸位皆是生死兄弟,若有荣华必与诸君共享,死不背弃!”
众人齐齐低呼:“死不背弃!”
京都皇宫规模远小于长安皇城,格局也相对简洁,目标建筑辩识起来也容易一些。有利也有弊,过于简洁的环境对于潜行中可利用的条件也少。
皇宫外墙高度大多在四丈左右,墙头还有飞檐遮挡,十多米的高度别说要跳上去,就算是搭梯子爬上去都没那么容易。宫墙内外有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定时巡逻守护,一旦发现有异常就会发出响箭或呼喊附近其他卫兵迎敌,使潜入者陷入重围。
宫墙之内每隔二、三十丈便分布一座哨楼,每楼有四人驻守。其中一人持弓弩,百步内几乎箭无虚发;一人执铜镜,以多只松明火把为光源,不时投射观察;一人戴两寸长的黄铜耳,探听周围声响异常。余一人为哨长,临意外时发出烟火警讯。
即使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宫墙,幸运地躲过了哨楼,想要潜行而不被定时巡逻的更夫、随时来往的宫人发现,也只能是看运气。
想要几个人在两千值守禁军眼皮子底下靠着行走完成潜入几乎没有可能,更不用说刺杀。可以不夸张地说,皇宫确是全天下最安全所在,尤其是目前强敌环伺、暗流汹涌的周朝皇宫,警戒更是严密。
即使晋王手下高手不少也难能悄无声息潜入皇宫。况且宫内情况不明,晋王手下一旦被擒被污蔑谋逆则百口莫辩。之所以由武进的人潜入,既是一种临危考验,也是晋王出于自保而行的手段,即使出现了什么纰漏也可以撇清关系。不过,他没有料想到武进竟然会参与行动。
武进此举也有深意,既是向晋王表达忠诚,也是希望通过此事将武家未来与新皇联系起来,获得更多发展的机会和时间。
在这个世界,富贵只能险中求。为了能够掌控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求得更有把握,武进已经和几位老兵商量了各种可能性方案,但是都没有想出来躲过哨楼后不惊动其他人而靠近滋德殿的办法。面对巨大机会和性命攸关的抉择,武进倒是从容了起来,他决定再次搏命一回:使用滑翔翼飞入皇宫。
说到滑翔翼,武进虽然提出了设计方案,也琢磨着可以作为以后特殊环境下斩首制胜的法宝,但是他还是有些心里阴影的,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在这个上面折了的。这次还要再搏命一回,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滑翔翼的制作研究早已经在提炼煤油时便开始了。最早是想用提取煤油后剩余物中提取出的石蜡制作防水布以替代现在使用的蓑衣。以密织丝绸为底,涂以很薄的石蜡后双层缝制当作短距离飞行材料用。试验多次后发现效果不佳,才改用了匠户推荐的一种树脂熬煮溶胶,基本合用。
至于框架,则使用了精选铁木制作空芯木杆,用铝制作的合金件连接。
武进上次立功后得封羽林卫中郎将的官职,这是一个武将虚职,既不用守卫宫城也没有指挥禁军的权力。但这个虚职可以获得一些便利,比如禁军日常巡逻的时间间隔,或是禁军卫戍值守人员的安排等等。刘蔼出门便是找关系利用这身份探听今日值守安排去了,给武进今夜的行动提供情报。
武进除带领一队人执行潜入任务外,还由晋王手下幕僚隐秘安排了内、外接应,以及一些针对巡逻禁军和哨楼所进行的干扰。匆忙间准备已经算得上完备,但是行动起来仍存在着无数偶发变故的可能。
武进开始执行潜入皇宫计划的同时,晋王也在担心皇宫内发生变故。
晋王担心的无非是宫中情况。他手中只有部分城防军和京兆尹衙门守卫军兵,管管京都治安还凑合,但与禁军根本无法相较,甚至就连与宫墙外驻守龙捷军精锐步兵战力上都差了很远。他无法进宫面圣,更不会得到皇帝敕令,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冲破两层防卫直达宫中,能做的只能在宫外等待消息。
周朝立朝本就不是正常的继承或者禅让,尽管汉隐帝失德在先,但篡权夺位却又是事实。尽管陛下登基后勤政,大周也正在逐渐向国富民强方向发展,但总归是有一个不可为人道的起始,被人效仿着再来一次黄袍加身也未能可知。
现在整个宫城似乎都已经封禁,既想不到原因,也找不到人打听。晋王从直觉上已经感知危险即将发生,最可能就是夺位大战的前幕,必是几方势力已经角力,他却无从下手。
除了担心禁军将领中有人夺权外,他也担心阉党。自汉朝始,皇宫内宦官干政的事例几乎在每个朝代都有发生。这一小撮只能生活在皇宫大内的阉人,总是把生理上的缺憾自发地转换为对权势、财富变态般的痴迷,总是变着法地取得权利的荣宠,暗地里把持或试图控制帝君,这也是他的一种担心。
宫中禁军是周朝目前战力最强的军队,但并非是对皇帝最忠心的军队。殿前司的指挥李重进和亲卫司指挥张永德本就是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必不会让他在如此重要的时间有机会接近皇帝。也就是说只要今日无法面君,即使有人伪诏也无法澄清,失去皇位是必然的结果。
他唯一可以期望的就是武进,目前的这种情况虽比之前预想的还要严峻,但他相信以武进的聪颖,早已有了针对之法。从早上探视后,黄门郎应该已经通知宫内暗线,或许已经协助武进做好准备。只是,武进的人如何才能进入防卫严密宫城呢?难道可以化作大鸟飞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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